第 106 章 遺落童謠(十四)(1 / 2)

第106章

林妧漫無目的地獨自行走,四周儘是空茫且朦朧的雪白色霧氣。

她想不起來這是什麼地方,自己又是因為何種原因來到這裡。她知道自己與陸銀戈正在執行臨光孤兒院的任務,並陰差陽錯進入了某個孩子的夢裡,記憶停留在眾人穿過森林、終於抵達王都的那一刹那——

當他們走進城堡前頹敗的庭院,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一切都是未知。

其他人都不見蹤影,身邊空空蕩蕩,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她一個人。在無止境蔓延的死寂裡,林妧聽見一陣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她茫然回頭,在牛乳般濃鬱的霧裡,見到一個修長的模糊身影。

那人逐漸向她靠近,每一次邁步的聲響都無比真切地叩擊在耳畔。被白霧籠罩的輪廓一點點被勾勒清晰,她逐漸看清了他的長相。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溫溫和和的模樣清秀且令人舒心,看起來並不十分顯眼。他身形纖長,卻瘦得厲害,簡陋的白色上衣領口出是蝴蝶形狀的鎖骨,皮膚隱約可見一道道新舊交替的傷疤。

這個人……她似乎是認識的,卻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林妧微微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奇怪,她怎麼會想要流眼淚。

“你怎麼在這裡?”

那個人輕聲開口,聲線清澈得好似一條涓涓淌動的小溪,浸了柔和笑意:“好久不見了。”

她少有地感到慌亂無措,少年見狀隻是笑,伸手握住林妧手腕。透過一層薄薄的外套,她能感到對方手心冰涼。

“彆怕。”他說,“這裡不安全,我帶你離開,好不好?”

他的聲音恍若某種不可抗拒的蠱毒,牽引著林妧暈暈乎乎點頭。在這片霧氣裡,她似乎無法清晰地進行思考,一切行動都聽憑直覺指揮。

於是少年牽著她的手腕一直往前走,林妧抑製不住好奇地問他:“你是誰呢?”

“你認識我。”

他微微側過腦袋,眼睫下垂時,像是小扇子那樣悄悄晃動起來:“還記得嗎?在很久以前。”

林妧抿著唇沒說話。

一些非常久遠的記憶衝破桎梏,無聲無息地浮現到腦海。她想起某個昏暗狹小且充滿血腥味的房間、沾滿猩紅血跡的刀刃、食人的巨獸,還有在月明星稀的夜裡,有人壓低聲音,向她講述外麵的事情。

他說起被陽光填滿的教室,和他們一樣大小的孩子坐在房間裡讀書寫字;說起電腦、手機和許許多多的電子遊戲,每件事物都像是天方夜譚,她想破腦袋也沒辦法勾勒出它們的模樣。

在他們感到饑餓或寒冷時,那個人會告訴她許許多多五花八門的食物,聽他描述的時候,仿佛真的能填飽肚子。

那個人是——

少年拉她的動作很輕,手掌幾乎沒用太大力氣地搭在林妧手腕上,如果不是那一點點若有若無的觸覺與寒意,她甚至無法感到

兩人正在進行接觸。

她一言不發地跟在少年身後,一成不變的霧氣令人難以察覺時間流逝,一個莫名的念頭湧上心頭:就算和他一直在這裡走下去,似乎也並不算太差。

但少年最終還是將她帶到了一扇懸浮於霧氣裡的青銅門前:“就是這扇門,推開它吧。”

回應他的,並非林妧推開大門的動作。

少年的表情在下一秒陡然凝固,原本溫和的淺笑變成了充滿怨毒的殺意與不敢置信——林妧麵色如常地轉身麵對他,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你、你在乾什麼?”

“本來還想再陪你走一陣子,”林妧抬頭笑笑,“但這扇門一看就是陷阱,為了讓我活命,隻能跟你說拜拜啦——話說回來,如果殺了你,這場夢會醒嗎?”

在與少年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她就想起來了一切。

抵達王都後,一行人順利來到城堡前。要進入城堡,必須先經過一片荒草叢生、彌漫著詭異香氣的庭園,也就是在那裡,他們遇見了娜塔莉婭。

那位傳說中的睡美人。

據明川所說,娜塔莉婭隨身攜帶一種無名香粉,無論是誰,隻要吸入粉末,就會沉睡入夢。她以肉身進入他人夢境,並在夢裡幻化為做夢者最為信任之人的模樣,誘導其打開一扇青銅門。

青銅門之內是更深的夢境,即夢中之夢。夢境與潛意識相掛鉤,一旦主動打開大門,就會進入無序混亂的潛意識邊緣,從此陷入永無止境且毫無邏輯的噩夢。

娜塔莉婭出現後,她與陸銀戈前去追擊,本想速戰速決,沒料到對方在花叢裡藏了香粉,她吸入後昏昏倒地,再一睜眼,就到了這裡。

“你既然早知道是夢,”他的麵容開始迅速扭曲,在短短一秒鐘之內變換出數十張截然不同的臉,聲音更是像卡了帶的機器,“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跟著我走這麼久?”

林妧朝他眨眨眼睛。

她輕輕笑了笑,語氣模棱兩可:“誰知道呢?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夢到過他了?”

她言笑晏晏,右手則又給了對方肚子一拳。早已變了模樣的少年發出一聲痛苦哀嚎,白霧越來越濃,包裹住他臉頰時,將其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那張女人的臉她熟,藍眼睛、彎眉毛、仿佛十幾年沒剪過頭發一樣蓬鬆且綿長的金發,正是娜塔莉婭。

“為什麼?你不可能意識到的……那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嗎?隻要有這片混淆理智的霧在,你一定會無條件

信任他啊!”

她說話時霧氣逐漸散去,露出猙獰且痛苦的麵容。林妧環顧四周,居然看見了躺在空地上的陸銀戈。

“是嗎?”林妧唇邊的笑意退了一些,語氣依舊雲淡風輕,“不好意思啊,他在很久前就死了。其實一開始我沒想到這件事,那片霧的確有用,但是——”

她說著又給了女人一拳,悠哉看著對方扭曲的神色:“果然隻要一想起他,我就會第一時間想到那個人已經死掉的事實欸。你應該慶

幸,如果不是這張臉,對付你的就不是拳頭,而是刀子了。”

娜塔莉婭被揍得眼冒金星,咬著牙罵:“你、你打女人,你混蛋!”

林妧學著她的口氣:“你欺騙小姑娘感情,你也混蛋——這一招是跟王子學的麼?他在外麵拈花惹草,你知不知道?對了,這場夢該怎麼出去?”

娜塔莉婭雖然能任意穿梭於夢境與現實之間,但這會兒被林妧拎住領口,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隻得皺著眉喊:“你破了我的幻術,夢過不了多久就散了——唉,彆抓我領口,喘不過氣了!”

“那我朋友呢?”

“他隻是睡著了,我本來想著先把你騙進那扇門,再對他下手……你叫醒他就沒事了。”

娜塔莉婭心裡苦啊。

她哪裡能想到,自個兒明明把計劃準備得完美無缺,結果一通花裡胡哨下來,被一拳終結了。

社會主義的毒打,果真名不虛傳。

如娜塔莉婭所言,周圍的霧氣消散殆儘,天邊亦出現了一道道肉眼可見的裂痕。林妧不再理會她,轉身走向昏倒在地的陸銀戈。

然後拿手戳了戳他的耳朵。

和預想中的手感一樣,溫溫熱熱的,灰色絨毛被戳開時像是散開的蒲公英,一股腦把指尖包裹起來,有些癢,更多的是令人上癮的舒適感。

或許是條件反射,青年頭頂的灰色狼耳悠悠地擺動了一下。

即使處於熟睡階段,陸銀戈的神色依舊冷峻淡漠,但配上一對蠢萌蠢萌的毛茸茸大耳朵,強烈對比居然讓他顯得有幾分可愛。

林妧忍著笑,又戳了一下。

這回耳朵終於不再擺動了,回應她的是青年陡然掙開的雙眼。

出乎意料的是,壞脾氣的陸銀戈在剛睡醒時,眼睛裡居然沒有太多凶巴巴的神色,茫然的水霧一層層在瞳孔裡暈開,給人以人畜無害的錯覺。

“好巧!我剛過來找你,你就把眼睛睜開啦。”

林妧雙手環抱著看他,直接略過自己的小動作,大致向他描述二人目前的處境。娜塔莉婭不知道去了哪裡,好在天邊的裂痕越來越大,顯然夢境即將全盤崩塌。

她正四下張望,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咬牙切齒的低吼:“林——妧——!”

這是陸銀戈的聲音,不知怎地滿含了怒意,每個字都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像是粗糙的刀刃割在耳膜。更奇怪的是,這道嗓音的來源非常近,好

像是在……

她的懷裡?

林妧心頭晃了一下,愣愣低下腦袋。

娜塔莉婭倉皇逃走後,這場夢的主人就變成了她。夢境會根據主人潛意識裡的想法不受約束地自行變幻,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變成了環抱著某個東西的姿勢,至於被緊緊摟在懷中的——

是隻通體深灰的狼。

自從摸過團團耳朵後,她就對狼族的手感充滿好奇,其中陸銀戈更是受其覬覦的種子選手。如

今瞥見他晃動不已的絨絨耳朵,潛意識就有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結果居然成真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

不對不對,她躲過了娜塔莉婭,不會被隊友當場痛擊吧?

灰狼體型不大不小,剛好能被她的雙手抱起。後背蓬鬆的長毛帶了些狼族獨有的堅硬,卻並不會顯得紮手或乾燥,兩隻手掌被滿滿當當地包裹於其中,像是陷入了軟綿綿的羽絨被裡。

林妧與陸銀戈四目相對,一個沒忍住,條件反射地捏了把它背上的軟肉。

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後者居然也條件反射地瑟縮一下,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道低低啞啞的嗚咽。

這道嗚咽聲兀地出現,連陸銀戈本人也猝不及防。他大腦一片混亂,好不容易從“變成狼後被林妧抱住”的衝擊裡緩過神,猛然聽見自己的聲音,隻感覺有股熱氣從頭頂迅速蔓延到全身,如果現在仍然保持著人形,他的臉一定全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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