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動作迅捷快速,與明川擁有相同長相的少年嗤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
林妧留有餘力,雖然也拿著小刀,卻似乎並沒有使用它進行攻擊的意思;少年雖然沒有受過訓練,動作卻自帶一股視死如歸的狠意。二人纏鬥一
番,居然形成了僵持的局麵。
甚至於,林妧不知為何居然處於劣勢的那一方。
陸銀戈暗自蹙眉。
他知道那女人的實力不止於此,卻並不明白她刻意隱藏真實水平的用意。他對林妧的力量一清二楚,如今看來,她不僅把動作放慢了一倍,還壓根沒做出任何攻擊性的姿態,隻是在一味躲避與防禦。
能放水放得如此渾然天成,讓對手一丁點都看不出來,也真是沒誰了。
她身形輕捷地躲開一次次揮刀,突然神情一凜,身形陡然頓住——
因為對方的攻勢太過迅猛,她一個閃躲不急,匕首即將刺中側臉。
“喂,你在乾嘛!”
陸銀戈終於忍不下去,正想衝上前幫她一把,沒想到卻見到了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場景。
握著匕首的少年似乎比他更緊張,身體猛地停滯不動,手臂愣愣懸在半空中。
也正是在這時候,林妧一改不斷防禦的姿態,抬手按住對方胳膊猛地一扭。雖然力道並不大,突如其來的痛楚也足以讓他丟下匕首,被一把按在牆上。
少年咬緊牙關,認命地閉上眼睛。
可預想中尖銳的刺痛並沒有劃破咽喉,取而代之的,是銳器掉落在地時發出的哐當響聲。
——林妧丟掉了那把匕首。
少年倉促茫然地抬頭,正對上林妧近在咫尺的視線。她沒有笑,眼中蘊藏著浩瀚星空般無窮無儘的混沌黑色,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時,悲憫的目光溫柔如水。
他聽見林妧沉聲開口,用了斬釘截鐵的了然語氣,一字一頓地輕輕念出來:“你就是真正的明川,對不對?”
在聽見這句話的刹那間,洶湧紅潮迅速將少年的眼眶全然占據。後背下意識微微一僵,他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蒼白的嗤笑:“你在說什麼胡話?我怎麼可能是那個沒用的——”
“你明明可以一舉殺了我,卻在最關鍵的時候停了手,”她依然保持著把明川按在牆上的姿勢,抬頭定定望著他,“雖然聲稱想把我們置於死地,但從毫無章法的進攻來看,分明是自己想要尋死……可以問問你這樣做的用意嗎?影子先生。”
她把最後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少年咬緊牙關,狼狽地避開她的注視。
難怪林妧的動作從來都有條不紊,卻在那一刻出現了難以想象的失誤,現在看來,那幾秒鐘的停頓隻存在一種合理解釋。
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籠罩在周身的殺氣儘數散去:“你……假裝出現了失誤,以此來詐我?”
“我們見到燈神了。”
林妧答非所問,抬手拭去明川側臉的血跡,指尖劃過臉頰時留下一抹溫和熱度,讓後者下意識屏住呼吸:“他告訴了我們你每天許下的心願……對不起。”
歸根結底,明川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她和陸銀戈也有相當大的一部分責任。
他在孤兒院裡無依無靠,
進入夢中後,好不容易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柔與守護,他們倆卻一次又一次不告而彆,留下男孩獨自麵對這個未知且殺機四伏的世界——哪怕他們的初衷是不想讓明川知道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可這樣循環往複地給予希望、又毫無征兆地消失,的確會對他的心理造成極大傷害。
如果從沒見過光亮,他本可以忍受無邊際的黑暗。可一旦有了置身於陽光下的經曆,再回到曾經習以為常的昏暗地獄時,一定會難受得快要瘋掉。</更何況他是那樣孤獨,除了孤零零的影子,沒有人願意陪在身邊。
為了生存,明川隻能舍棄軟弱與憐憫,強迫自己變成與過去完全相反的另一個人。當他把曾經虐/殺過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怪物揮刀斬殺的時候,當他無數次途經三人一起走過的林間小路的時候,當他在每個夜裡捧著神燈輕聲開口,用無比虔誠且強烈的情緒許下心願,幾年如一日地盼望他們再度出現的時候——
那時的明川,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呢?
“我、我不是……”少年狼狽地低著頭,用儘全身力氣才忍下翻湧的哽咽,眼眶卻止不住地發熱發燙,“我不是他。”
“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向你隱瞞會突然消失的事情,原本是不想讓你難過,沒想到會變成這種樣子。”林妧放下按在牆上的右手,“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呢?”
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狂湧而出,明川咬緊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腦海中充斥著熱騰騰的空氣,把臉龐與眼睛一並燙得通紅。
他開不了口,實在無法親口對林妧說出那個難以啟齒的原因——
其實沒有太多彎彎拐拐的苦衷或陰謀,他隻是不想看見林妧與陸銀戈對自己露出失望或恐懼的眼神。
自從進入孤兒院,他就成了親情和友情的絕緣體。院裡的孩子們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時時刻刻處在無法逃離的恐慌裡,加上他又是極為靦腆內向的性格,身邊幾乎沒什麼親近的朋友。直到遇見他們,明川才久違地體會到了被關心和守護的感覺,也才終於能暫時拋卻滿心愁鬱,像所有正常長大的孩子那樣,露出羞怯卻愉悅的笑。
三人一起度過的日子不過幾天,可對明川來說,卻是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記憶,而他們兩個在他眼裡,也是無可替代的、最最重要的人。
短短幾年之內,他由任人宰割的瘦弱男孩成長為淩駕於所有怪物之上的暴君,一切都變得太多太多,隻有林妧與陸銀戈還和從前一樣。
一旦發現曾經的夥伴變成如此殘忍的模樣,他們一定會打從心底裡感到失望吧。
明川一天又一天地盼望他們歸來,可當真正與林妧對視的時候,當陸銀戈問出“你是明川還是影子”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早就麵目全非——暴虐、冷酷又猙獰。
他害怕用這副卑劣的樣子見到他們。
因此少年小心翼翼藏好身份,哪怕會被當做影子、毫不留情地一刀斃命。對於他來說,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是唯一珍視的
人對自己露出嫌棄眼神。
嗓子裡發出小獸般細弱的嗚咽,明川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腦海裡似乎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說,卻又好像什麼也說不出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吃力開口告訴她:“不要……不要看我,求求你。”
陸銀戈安靜走上前,手足無措地與林妧對視一眼。
他嘴笨又直腸子,此時此刻不曉得該說什麼話來安慰,隻能笨拙地抬起手,輕輕揉了揉少年蓬鬆的黑發。
林妧大概猜
出明川的所思所想,無聲歎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比之前更加輕柔:“如果實在難受,就哭出來吧。”
“我、我每天都在對燈神許願,希望能再見到你們,一遍又一遍,從來沒有停過。”或許是被這句話戳中了神經,少年終於啜泣著低低出聲,語氣裡沒有埋怨或憤恨的情緒,滿滿全是委屈,“可你們從來沒有出現……哪怕短短的一秒鐘也沒有。為什麼、為什麼不來見我呢?”
“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對不起。”
他終於願意開口說話,林妧緊繃的意識鬆了一些,在心底悄悄鬆了口氣:“但請你相信,我們的出發點是為了幫助你。總有一天,我和陸銀戈會帶你逃離這裡。”
明川深深吸了口氣,眼淚依舊啪嗒啪嗒往下落。少年的臉頰被紅暈全部覆蓋,被血絲覆蓋的瞳孔氤氳著柔和水光,他的聲音仿佛也被眼淚潤濕,顯得軟綿綿的:“你為什麼……會知道是我?”
“我不是說過嗎?隻要是明川你,不管變成什麼樣子,哪怕是成為凶殘的野獸,我們都會認出你,然後把你從詛咒裡救出來。更何況——”
林妧輕輕笑了笑,擦掉明川臉上滾落的淚滴,語氣輕柔得像一片紛揚落下的雪花:“你和從前相比並沒有改變啊。你不是野獸,從來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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