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帝京詞16(2 / 2)

“對。”賀成淵慢條斯理地道,“沒有錢,隻有人,我這麼能乾,你且收著我,將來不會後悔的。”

方楚楚吃吃地笑了起來,用手指頭戳了戳賀成淵的臉:“咦,太子殿下,讓我看看,你的臉皮有多厚,為什麼能說出這麼無恥的話?”

她的手指頭也是軟軟的,戳得他發癢。

他大約一偏頭就能把她的手指咬住,賀成淵忍了又忍,實在沒敢下口。她還在戳,實在太癢了,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此間、此風景,他背著她慢慢地走著,隻希望這條路還有很長很長,可以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

風刮得有些緊了,從宮城的簷瓦上呼嘯而過,簷角下的銅鈴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過了午後,天開始陰沉了下來,空氣沉悶得很,好像快要下雨的樣子。

管事的太監領了聖旨,匆匆地走著,豈料剛出了宮門,就被人攔了下來。

他又驚又怒:“爾等膽大妄為,吾奉皇上之命,出宮傳旨,誰敢攔我,不怕殺頭嗎?”

東宮的衛兵和他們的主人一樣,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此刻持著長戟,交叉地橫在管事太監麵前,對太監的質問恍若未聞。

管事太監向後挪了一下腳步,“鏘”的一聲,一柄長戟頂在他的腰間,把他卡住了。

跟隨在後麵的小黃門見勢不妙,腳底抹油,趕緊溜了。

管事的太監被堵在宮門口,不遠處就是值守的金吾衛士兵,但他們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個目不斜視的立在原地。太監進退兩難,背上的汗涔涔地流了下來。

過了大半晌,賀成淵過來了,徑直走到管事太監麵前,微微抬手示意。

管事太監苦著臉,將聖旨交到了賀成淵的手中。賀成淵打開掃了一眼,那是一道冊封方氏女為長樂公主、使其嫁予回紇部拔也朱邪為妃的旨意。

賀成淵麵無表情地看了管事太監一眼,那一眼,看得管事太監遍體生寒,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賀成淵的腳下。

賀成淵的手指動了動。

東宮的衛兵立即將那太監拖下去了。

賀成淵舉步向宮中走去。

天上的烏雲被風卷著,堆積在宮城上方,黑壓壓的一片。

……

禦書房中依舊點著迦南沉香,那種味道是清冷的,帶著一種潮濕的感覺,仿佛是山澗中的泉水在宮室中蔓延開,無聲無息。

往日,肅安帝聞著這個味道總會安定下來,但今日,他心中的怒火卻越來越盛,簡直難以抑製。

鴻臚寺的官員跪在禦座前,還沒把事情的全部講完,肅安帝已經拍案震怒:“這個畜生,他眼裡還有沒有朕!朕遣他去蕪湖,他卻半道折回,殺了回紇使團一行二十三人,逼得拔也朱邪剜目斷臂,他好大的威風,比朕這個當皇帝的還威風哪!”

鴻臚寺的官員連連叩頭:“皇上息怒、息怒。”

這邊還未按捺下去,那邊進來一個小黃門,對掌印太監附耳說了幾句。掌印太監不敢怠慢,上前向肅安帝如實稟告了。

肅安帝臉色鐵青,差點沒把書案上的奏折都撕爛了:“他連朕的聖旨都敢攔?無法無天、無君無父,他要謀反嗎?”

此言一出,左右都跪了下來,俯首於地,不敢作聲。

就在這個時候,掌案的宋太監戰戰兢兢地進來道:“啟稟陛下,太子在門外求見。”

肅安帝幾乎咆哮道:“叫他滾進來見朕!”

宋太監弓著腰,剛要出去,肅安帝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他心念急轉,已經知道賀成淵為何而來,他冷笑了一聲:“不,等等,朕眼下不想見這個畜生,叫他滾。”

“是。”

宋太監出去,向賀成淵轉達了肅安帝的意思。

賀成淵的麵色沉靜如水,即便聽了宋太監的傳話也沒有什麼波動,他隻是一動不動地立在石階下,用冷靜的聲音重複道:“兒臣求見父皇。”

宋太監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又進去稟告。

肅安帝怒道:“不見,滾!”

宋太監出去,片刻之後又進來,如是再三,肅安帝差點要把書案都掀了:“誰再來為他傳話,就拖出去砍了!”

這下連宋太監也不敢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

鴻臚寺的官員從禦書房中出來,弓著腰從賀成淵的身邊走過去,之後,裡麵再沒了動靜。

天空倏然炸響了一個焦雷,雨水“嘩啦”一下從天而降,這是開春的第一場雨,下得又急又快,一起勢就是傾盆,後麵也不見小,一陣跟著一陣,一直下到了天黑。

禦書房中掌起了燈,明亮的燈光從門窗透了出來,在黑暗的夜雨中,顯得那麼刺眼。

賀成淵沉默地站在那裡,暴雨如注,他的渾身都已經濕透了,雨水砸在他的臉上,流過他的眼睛,而他的目光始終是冷漠的。

雨水漸漸地在他身下積成了水窪。

宮人守在禁庭外,宛如雕塑,遠處,廊階下掛的燈籠在風雨中飄搖,光影飄忽不定。

肅安帝是個勤勉的帝王,很久以前,他習慣在姬皇後的含光殿中處理各類政務,自從姬皇後走後,他就移到了禦書房,經常忙到深夜,今天亦是如此。

他從禦書房中出來的時候,內廷二更的梆子聲正好從遠處傳來,夾雜在風雨中,幾乎都要聽不見了。

模糊的黑暗中,賀成淵的身形高大而剛毅,在這滂沱大雨中,堅硬如磐石,仿佛永遠不會動搖。

肅安帝停住了腳步,隔著雨,他望著石階下的賀成淵。

他的長子,容華耀眼,即使在這風雨如晦的夜裡,依舊灼灼奪目,宛如天神一般,他見過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人,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人能比他的長子更出色。他因這個兒子而驕傲、也因這個兒子而……恐懼。

肅安帝無法忘記當初姬揚霆在他麵前拔刀而出時,他驚懼的心情,他是天子,卻震懾於一個臣子的威勢,他對姬揚霆屈服了,答應了姬揚霆所請,但從此,他與姬家背心離德、再無轉圜。

姬揚霆已經死了、姬長河也死了,肅安帝本以為這世間再無人能令他忌憚,直到,他的長子慢慢地長大,變得越來越像姬揚霆。

驍勇強悍,鐵血冷情,長劍所指,萬軍從其號令,就如同當初的姬揚霆一般。

肅安帝慢慢地走了過去,在賀成淵麵前停下了。

身後的宮人為肅安帝撐著黃蓋傘,雨水順著傘沿滴下,落到賀成淵的頭上。

賀成淵抬眼,父子二人目光相觸。這個夜過於黑了,看不清楚彼此的眼神,而這麼近的距離,肅安帝發現,這個兒子如今比他還高了半個頭,肅安帝的心裡生出了一股惱怒之情。

“汝,所求為何?”肅安帝冰冷地問道。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