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吃不消這苦處,但是,其中又透出了不一樣的滋味,她說不清、道不出,隻能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流螢飛舞,星光蕩漾,彌漫過空氣,他身上草木的味道和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滿了雄性的氣息,霸道地占據了這方寸之間。
方楚楚失神地半睜著眼睛,頭頂有星星,卻一直在劇烈地搖晃著,怎麼也看不清楚,天和地都在旋轉,仿佛有風卷著海浪衝上雲霄、須臾又墜落下來,身不由己、情不由己。
這一夜,星辰顛亂,月光卻還是那麼溫柔,流淌過她的指尖,指尖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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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真香的味道潮濕而濃鬱,堆積在宮紗帷幕之間,和夏天燥熱的空氣混合在一起,讓高敬澤覺得有些不太習慣,長安的物候和西川大不相同,他已經離開太久了,幾乎忘記了這裡的天氣、還有這宮廷裡薰香的味道。
但他的麵色始終是平淡的,他弓著腰將三枚兵符交到了宋太監的手裡。
宋太監又轉呈到肅安帝的案頭。
這是太子賀成淵所領的東宮十率、左右驍衛、左右武衛的兵符,如今儘數收歸於皇帝。
肅安帝翻了翻那兵符,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你們看看,朕對太子是這般信任,將如此重權托付到他手中,可惜啊,他竟不能領會朕的一片苦心,叫朕心疼哪。”
高敬澤沉默寡言,張鈞令老奸巨猾,他們兩個此刻都不開口,一旁的三公九卿也不便說什麼,大殿裡保持著詭異的安靜。
肅安帝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道:“王宗和三次上表,向朕力陳忠心,他倒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未知他人如何?”
張鈞令隻好出來說話了:“唐遲和朱三泰奉陛下旨意,已往西川赴任,恪儘職守,唯陛下之命是從。”
“江都、安西、淮北等各處都護府呢,最近可還安分?”肅安帝繼續發問。
這三個月的世間裡,朝廷往各地的都護衛軍中接連派遣了十二位參軍,鉗製各地軍務,以防異變,連京城衛軍的統領們都被肅安帝三番兩次召見,明裡暗裡種種敲打。
張鈞令把各處的情形一一說明,無非是一切風平浪靜,毫無波瀾,這些人仿佛都忘記了太子一般,對著肅安帝赤膽忠貞,一片恭順之意。
肅安帝還算是滿意,他又轉過頭對三公九卿等眾臣工道:“朕責令太子在明鏡台思過,但太子實在不知悔改,迄今未上請罪表,依卿等所見,朕這個責罰是不是太輕了?”
肅安帝的語氣十分隨意,右丞相的心裡急急地轉過了幾個念頭,背後卻出了一襲冷汗,他低下頭,恭敬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對太子如何處分,臣等怎敢置喙。”
餘者唯喏喏而已。
肅安帝看著下麵的眾人,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他擺了擺手,命眾人退下了,獨留了高敬澤下來。
眾臣退出去後,肅安帝仿佛又陷入了沉思中,沒有立即出聲。
高敬澤亦不言語,垂手靜立而已。
半晌,肅安帝像是自言自語地道:“他是朕的兒子,身體發膚皆受之於朕,無論如何,他不能怪朕狠心。”
大約準備得差不多了,或許,已經到了時候,毋須再多顧慮了。
肅安帝語氣微頓,轉而叫了一聲:“高敬澤。”
“臣在。”高敬澤跪了下來。
“朕將左右驍衛、左右武衛交予你,你為朕之左膀右臂,不可負朕所望。”
“臣肝腦塗地,不敢有負聖恩。”
“明日,隨朕前往明鏡台……探望太子。”
“是。”高敬澤回答得沒有絲毫遲疑,正如當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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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成淵又做夢了,他已經很久未曾夢見當年了,未曾夢見他的母親,那個世界上最美麗、最愛他的人。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皚皚的白雪把皇城都覆蓋住了,紅牆和朱瓦隱埋在雪下,風聲欲斷,天地一片蒼茫。
姬皇後在雪地裡奔跑,她是個文雅嫻靜的女子,儀態萬端,一舉一行皆可入畫,從未像今日這般失態過。
年幼的賀成淵跟在她身後拚命地追趕:“母後、母後,你怎麼了?你要去哪裡?”
姬皇後沒有理會兒子,她一路跑過了宮道回廊、殿台庭樓。她的身上和發間覆著白雪,冰冷而淒厲。
賀成淵覺得他似乎追上了,又似乎沒有追上,母親跑得那麼快,似乎要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夢裡的景象飛速地從眼前掠過,賀成淵趕到禦書房的時候,隻看見母親拔出了劍,指向父皇。
賀成淵茫然不知所措,他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明明昨天晚上還好好的,父皇抱著他和母後說說笑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一切都和往常一般無二。
可是,一夜之間卻風雲突變。宮外傳來的消息,外祖和大舅一家上下三十餘口人,連同尚在繈褓中的小表妹都死了。振武王姬長河舉兵謀反,事敗伏誅,滿門抄斬。
這一切,如此突然,令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