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發黑的血絲從賀成淵的嘴角流了下來,他恍若未覺,又端起一杯酒。
“?一杯,還您前十年的疼愛之情。”賀成淵的聲音特彆慢、特彆沉,“以血償您骨肉,自從後,情斷意絕,兒子??再欠您的。”
他又飲下了那杯酒。
酒杯落地。
賀成淵咳了一下,噴出了一口鮮血。
他似乎支持??住,踉蹌了兩步,跪倒在地上。
“阿狼!”方楚楚儘力想要扶住他,卻沒有那麼大的力氣,連帶著一起跌倒下去。
跌倒了也舍??得放手,方楚楚狼狽而倔強地掙紮起來,努力地把手臂張開,想要?賀成淵高大健壯的身體抱在懷中,那種姿勢,其實是想保護他,在重兵重圍之下,顯得荒唐又可笑。
她的臉上滿是淚水,聲音卻又甜又軟,在那裡對賀成淵噥噥地念叨著:“阿狼,我??怕,你彆擔心,??管生或是死,我們都在一起,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沒有什麼可怕的。”
賀成淵一邊咳著,一邊試圖安慰她:“你彆哭,我說過了,我很能乾的,沒事,真的,我??要緊。”
他一麵這樣說著,一麵口中有黑色的血??停地湧出來,讓他的話語變得支離破碎。
該死的,?藥的效力??在是厲害了一點,賀成淵在心裡暗罵了一聲,咳得更劇烈了。
肅安帝猶豫著走到了賀成淵的麵前,他低下頭,看著?個兒子,澀澀地喚了一聲:“……阿狼。”
已經很多年沒有?樣叫過?個孩子了,?名字叫出口,竟然已經如此生疏。肅安帝??期然想起了當年,當?個孩子生病的時候,他以皇帝之尊,沒日沒夜地親自照顧?個孩子,那時候,隻有滿心的憂慮,他的阿狼,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呢?
而現在,?個孩子又生病了,大約再也??會好起來了。
肅安帝一念及此,心裡仿佛狠狠地抽了一下,他遲疑著伸出了手,大約是想要再摸一摸兒子的頭。
但賀成淵?頭偏轉開了,他抬起臉來,望著父親,他的嘴邊有血,眼中有寒氣,如同冰雪覆蓋的高山,隻有無儘的威壓和徹骨的冰冷。
肅安帝的手僵住了,緩緩地收了回去。
終於,肅安帝以袖掩麵,長歎一聲,毫無眷顧地離去了。
高敬澤收起了他的武器,對著賀成淵躬身為禮,而後擺手,士兵們收起了弓和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
大殿裡又變得空蕩蕩的,隻留下賀成淵和方楚楚相擁著跪在地上。
夏末的陽光是燦爛的,從高大的殿門照進來,落在人的身上,其實是暖洋洋的感覺。
但方楚楚卻覺得很冷,她發著抖,抱著賀成淵,小心翼翼地為他拭擦著嘴邊的血跡,她絮絮叨叨地一直說著,像是在安慰他、又在安慰自己。
“阿狼,你那個父皇說了,???是入口封喉的毒藥,我們去找大夫給你看病、解毒,你身體?麼好,壯得像頭牛,肯定會扛?去的,??要緊,你彆害怕,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外麵的腳步聲都已經遠去了,聽不見了。
賀成淵握住了方楚楚的手,打斷了她的話:“楚楚,我沒事。”
“嗯嗯嗯!”方楚楚用力點頭,一邊掉眼淚,一邊乖巧地笑著,“你沒事,肯定??會有事,我相信你。”
賀成淵??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用十分清楚的聲音道:“酒裡沒毒,我剛才是騙人的。”
“嘎?”方楚楚的嘴巴張得圓圓的,眼睛也瞪得圓圓的,一滴淚珠含在眼角將落未落。
賀成淵抓住方楚楚的肩膀,用十二萬分嚴肅的眼神看著她:“你聽我說,楚楚,那毒酒在途中就被調換過了,我喝的就是尋常的酒水而已,剛才裝出中毒的樣子???是為了騙我父皇,你看看我,安然無恙、毫發無損,好得??能再好。”
方楚楚覺得身體半邊冷、半邊熱,冷熱交加的,讓她打起了寒戰。
“可是……”她的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道,“你吐血了,吐了那麼多血……”
英武神勇的太子難得地出現了心虛的情緒,他強作冷靜地解釋道:“我事前服用了一種秘藥,喝了酒會催發藥效,就是吐幾口血而已,對身子骨沒有太大的傷害。?事情本來就在我掌握之中,中間種種謀劃我就不細說了,總之,你隻要知道,我沒有中毒,你毋須憂心。”
方楚楚好像還有點不太相信,她怯弱地伸出手,戳了戳賀成淵的臉:“真的嗎?你??是在哄我嗎?”
賀成淵端端正正地跪好了,低下頭,他的聲音變得那麼輕柔而卑微,小心翼翼地道:“今日之局事關重大,父皇精明又多疑,然則你天真爛漫,藏不住心思,若是當場露出破綻來,那就前功儘棄了,故而我??得??先瞞著你,楚楚,我有大錯,罪在不赦,我??求饒恕,甘任你責罰。”
方楚楚的手還在發抖,她艱難地把賀成淵摸了又摸、摸他的臉、他的胸口、他的手。
很好,他的臉是溫熱的、他的心跳強勁有力、他的手十分沉穩,大約,真的是沒事的。
方楚楚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撲到賀成淵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哭得上氣??接下氣,幾乎抽搐。
賀成淵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他撫摸著方楚楚的後背,一下又一下,用無儘的耐心哄著她,橫豎左右無人,他什麼麵子也都不顧了,隻求哄她不要生氣、??要難過、??要?樣哭泣。
“我給你鞭子打我,消消氣,好不好?若不然,今晚我在床頭給你跪一宿?楚楚、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