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清檸莫名,還未反應過來,卻聽“啪”的一聲輕響。
秦知深的手在半路被人猛地拍開了。
冷香凜冽,熟悉的氣息襲來,時清檸沒用回頭,就辨認出了來者。
“薄荷?”
時清檸好奇:“你不是和路超他們開會去了?”
“開完了。”柏夜息神色無波,氣息卻隱有微亂,似是剛剛趕回來的緣故。
他掃了一眼窗外,說:“晚上風冷,回去吧。”
柏夜息徑直帶人回了位置。
看都沒有看被他拍開手的秦知深一眼。
秦知深笑意未變,還和離開的時清檸道了聲彆。等慢悠悠走回座位上,他才抬眼。
對上了前排柏夜息冷漠的視線。
“看得挺嚴啊。”
秦知深笑了笑。
隔著幾排座位,他的聲音很難被柏夜息聽見,可他卻故意,把最後兩個字的口型做得最明顯。
“朋友。”
秦知深知道柏夜息的心思。
可是時清檸又不喜歡他,怕什麼?
就算相識相熟,柏夜息也不過隻是時二少的一個——
朋友。
競賽小班補的是數學,加之三班班主任解初夏本就上心,她自己又是年輕教師裡最早升職稱的一個,所以三班的數學成績在年級裡一直名列前茅。
可他們班的物理,卻成了老大難。
高一物理原本就要學難度最大的幾個單元,課程安排也相當緊湊。可是物理老師非但不正經教課,還三天兩頭地請假,連基本的教學進度都完不成。
惹得學生們怨聲載道。
之前因為學生意見太大,物理老師已經被年級主任指名批評過,他收斂過一段時間,可是月考後沒多久又舊態複萌,一門心思地紮進了他的校外補課裡。
“這節課改成自習。”
物理課代表進來說這句話時,同學們已經連意外的表情都沒有了,隻有少數幾個同學嘀咕了一句。
“天天自習,那要老師乾嗎啊?”
話剛說完,卻有個年輕磁性的男聲響起。
“不是自習物理,是和你們晚上第二節的自習課換一下。”
大家聞聲望去,就見一個銀絲眼鏡的溫雅青年靠在門框旁,笑眯眯地看著屋裡眾人。
“等晚上第二節,再上今天的物理課。”
在學生們驚訝的目光中,青年走上台,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他的筆跡遒勁,煞是好看。
“許羅森。”青年自我介紹,“我是你們今天的代課老師,晚上見。”
物理課代表也愣了一下,他去了辦公室發現老師不在,還以為今天隻能上自習,沒想到居然有了代課老師。
他忙問:“許老師,今天學哪一節啊?”
同學們也都紛紛望向了青年。
原本大家其實都不怎麼熱衷物理,可是一直沒人正經教課,眼下能有個代課老師,同學們也格外珍惜了起來。
在這麼多期待的目光中,許羅森卻道:“今天不學課本。”
不知是因為俊逸的相貌,還是因為他年輕,許羅森的笑相當有感染力。
“今天學,什麼是物理。”
青年簡單解釋完就離開了,留下同學們,尚有些摸不著頭腦。
直到晚自習的時候,三班才接到通知。
第二節物理課不在教室,而是要去操場上。
正好今晚老劉有事,競賽小班的課停了一天,時清檸和柏夜息他們幾個也一起去了操場。
到操場之後,大家才發現來的不止有三班的同學。
還有七班和八班的學生。
年前,七八班的物理老師懷孕八個月,請產假去生孩子了,許羅森便成了七八班的代課物理老師。
這段時間三班一直沒人上物理課,許羅森才兼了三班的課。
三四班是同一個物理老師,不過物理老師是四班的班主任,沒給他自己班的課落下太多,所以今晚出來的,也就隻有三班。
和七八班一起。
“好了,大家按照體育課排的隊伍站好。”
操場空間大,許羅森儘量放大了自己聲音,招呼所有人。
他還和三班的同學說:“你們來得還真挺巧,我從年前打申請,一直到現在,這周才剛借到學校的儀器。”
許羅森說的儀器,正是擺在最前麵的兩台碩大的天文望遠鏡。
“這節課,我就來教大家——”
許羅森指向天穹。
“仰望星空。”
“哇……”
學生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驚歎。
他們從來沒體驗過這樣的物理課。
其實不光學生,整個學校也沒人經曆過這種事。
兩台高倍望遠鏡是學校出錢置辦的,但那是為了之前學校評比,買回來之後也一直鎖在實驗室裡,從來沒人碰過。
隻有年輕剛入職的許羅森,打的申請一遍遍被駁回,卻從來沒放棄。
最後他的申請流程過於標準,被學校拿去當評比用的公文範例,有個領導過意不去,才終於批了這份申請。
學生們並不清楚這些背後的彎彎繞繞,隻是對那兩台碩大的機器好奇。雖然課前他們已經拿到了印好的觀摩說明,可是真看見實物,感受卻還是相當不同。
“好了,現在三個班分成兩個隊,大家排好隊依次過來。”
望遠鏡的倍率和角度都已經調好了,學生們直接就可以排隊過去看。
今天是這一整周裡最晴朗的一日,晚上八點,又是今夜雲層最薄的時刻。
第一排同學過去時,大家都期待著他們的反應,可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有個人嘀咕:“怎麼沒東西……”
許羅森上前,正要幫忙調試,不過他還沒碰到望遠鏡,就有一個學生忽然驚叫起來:“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幾乎語無倫次,另一側的同學也是一聲驚歎。
“哇——!!”
直到觀摩完畢,換上第二排的同學,最先下來的兩人被其他同學圍著追問,卻依然很難用言語來描述自己的所見。
不隻是他們倆,其他陸續看完下來的同學也一樣。
原來有些事物,真的非親眼所見,無法體會其萬分之一的震撼。
像一雙眼睛,天文望遠鏡將星河投映在人的腦海,探入人的心臟。
再沒有比這更能震撼人心的存在。
邈遠的夜幕深處,星辰瑰麗而肅穆。
原本來上這節晚課之前,還有同學心裡犯嘀咕。
怎麼什麼是物理還要教一遍啊?
物理不就是永遠學不會的題,和永遠最繞彎的道理嗎?
他們都高一了,又不是初中生,怎麼還回頭學序章去了?
可是直到親眼用天文望遠鏡看過的這一刻,分明許羅森也還什麼都沒有說。
學生們卻忽然全明白了——
原來所謂物理,就是被星空激起的好奇。
隊伍排得很長,學生們都在等,隻是等的時間雖久,期待卻一點都沒被消磨掉。
反而越來越濃。
不過儀器隻有兩台,大家也隻能排著隊等。而且有的時候學生不小心手抖,會碰到機器,要許老師一直照看著兩邊的機器才行。
他一個人也很難分成兩半,正在給一邊機器調角度時,另一側觀看的同學也疑惑起來。
“我怎麼,怎麼沒看到東西啊?”
守在旁邊的七班物理課代表說:“右側,往右側看。”
那同學聽了,又看了一會兒,卻還是說:“沒有啊……”
“哎呀彆人都看到了,怎麼就你不行?你再仔細看看!”
課代表掐著表,說。
“快點哈,還有十五秒。”
三個班人數眾多,雖然晚自習每節五十分鐘,分給每個學生的時間也不過半分鐘而已。
“我真的,真的看不到……”
那個同學都快急哭了。
“老師能幫我調一下嗎?”
“老師在那邊調呢,”課代表皺眉,“你真的不行嗎?時間快到了。”
他越這麼說,那同學越著急,緊張到腿都在打戰。
“能不能等老師過來看看?或者,你能不能幫我調一下啊?”
“我不會啊,我也第一次,這麼貴的東西誰敢亂動。”課代表攤著手說,“你要多等的話,和後麵人商量吧。”
果然,後麵排隊的同學不耐煩起來:“行不行啊?快到我了!”
眼看那個學生就要哭出來了,一個清潤的聲音插了進來。
“我看一下可以嗎?”
課代表抬頭,就見一個漂亮的少年走了過來,他輕輕拍了拍觀摩同學的肩膀,掌心給人傳遞了一點溫度,隨即低頭,看了一眼目鏡。
少年動作太快,以至於那個同學都還沒反應過來,少年就挪開了,把目鏡重新讓回給了對方。
“微焦糊了,調一下就好。”
說著,少年就抬手握住了調焦手輪,旋了半圈。
“哎你彆亂——”
課代表都沒來得及阻止他,就聽見守在目鏡旁的那同學驚叫起來。
“我看到了!看到了!”
同學終於圓滿地看到了耀眼星辰,等到看完,他一連感謝了少年好幾次,才終於離開。
少年還和課代表解釋了一句:“我在家用過望遠鏡,知道一點基本操作。”
課代表語塞,就聽身後有人道:“不錯啊,在家用的什麼牌子?”
是許羅森。
少年想了想,說:“徠卡。”
他選了個稍微日常些的牌子。
許羅森點點頭:“操作差不多,對了,你哪個班的?”
“三班,時清檸。”少年說。
後麵排隊的同學還有不少,於是老師乾脆就點了時清檸幫忙,兩人分彆照看兩台儀器,進展也變得順利了很多。
時清檸這邊沒排多久,就碰上了隊伍裡的秦知深。
“秦……”
旁邊都是同學,時清檸及時收口,沒把“秦少”叫出來。
“請。”
秦知深卻沒像其他同學似的著急去看目鏡,反而目不轉睛地看了時清檸好一會兒。
直到時清檸麵露疑惑,秦知深才笑著搖了搖頭,收回視線,靠近了目鏡。
但他眼前卻有比星空更美的風景。
剛剛時清檸幫那個同學解圍,秦知深離得近,從頭到尾目睹了全程。
秦知深忍不住想。
太難了吧。
誰能克製住不喜歡上他啊?
觀測時並沒有遇到什麼問題,秦知深順利地離開了。
他反而有點遺憾,沒出差錯。
會像他這麼想的同學總共也沒幾個,其餘同學都格外期待這次觀摩。
不過隊伍很長,排的時間久了,也難免有人心浮氣躁。
後麵聊天的聲音逐漸嘈雜,隊伍也變得有些歪七扭八,原本一人一列靠近望遠鏡,漸漸也有人提前湊了過來,迫不及待想圍觀。
“靠近這裡就可以了,對……哎?”
時清檸正在指導一個同學觀測,卻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差點碰歪望遠鏡。
他直身抬頭,就見一個寸頭的男生挑著眉梢瞥他一眼,然後跟沒事人似的挪開了視線。
時清檸說:“同學,請在後麵排隊。”
寸頭橫了他一眼,不僅毫無自覺,還勾唇冷冷一笑:“你誰啊你?我憑——”
“唰——”
寸頭的話沒說完,就忽然有什麼東西擦著他臉側險險飛過!
破空聲淩厲,直把人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東西徑直向後飛去,重重地砸在不遠處的籃球架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複又彈落回來。
“我□□——”
寸頭的粗口還沒說完,又是一聲淩厲“唰”響!
那東西彈回了投擲人手中,被人再次重重扔出,又是擦著寸頭的臉龐毫厘之處飛過!
帶出的冷風太厲,幾乎擦得人臉疼。
寸頭終於意識到了不對,閉了嘴不敢說話了。飛出的東西狠狠撞在籃球架上,再度彈回來時,才讓人看清。
是一個籃球。
寸頭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可是對方並沒有就此打住,籃球第三次彈出,這次直接擦著寸頭頭皮飛過,險而又險,嚇得寸頭腿一軟,直接蹲了下來。
“彆、彆!!”
“哐當!”
籃球第三次砸在球架上,彈回扔球者手上。
三次投籃,三下重響。
不止囂張不再的寸頭,原本嘈雜的長隊也霎時徹底安靜了下來。
眾人愕然,紛紛望向了投籃的人——
夜色中,那男生長發如墨,眉目冰冷。
他開口,聲音同樣毫無溫度,明明聲調並不高,卻因為這過分的寂靜,清晰落入了每一個人耳中。
“排隊,安靜。”
偌大的操場,上百號人,一時間竟是鴉雀無聲。
原本歪斜扭曲的隊伍也開始默默恢複原貌。
男生旁邊站出來一個人,是三班的體委路超,他揚聲喊了一句。
“七八班班長和體委呢?出來一起組織紀律!”
許老師在照看望遠鏡,而且今晚在操場上課,不比教室,正常說話都要大聲,更彆提額外再去管紀律。到了現在,老師的嗓音已經明顯有些沙啞。
路超沒帶口哨,之前單憑他的聲音也一直沒能讓多少人聽見,借著柏夜息讓所有人安靜下來的機會,他才叫出了其餘兩個班的班乾部,一起管隊伍。
有這幾人負責,隊伍很快恢複了秩序,開始繼續排隊,有條不紊地等待著觀測。
那個險些蹲跪在地上的寸頭男在眾目睽睽下丟夠了人,他不敢和柏夜息當麵嗆聲,心裡卻還憤憤,起身時也還在罵罵咧咧。
“媽的,下回再收拾你……”
還有那個裝模作樣的,幫忙看望遠鏡的人。
寸頭盯了一眼望遠鏡旁的時清檸,還沒啐出聲,視線卻忽然被陰影擋住了。
秦知深走過來抱臂垂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劉磊,彆占不該去的道,我告訴過你吧?”
寸頭一見他就直接變了臉色,聲音都變得訥訥:“我,我……”
“彆讓我碰上第三回。”
秦知深斂了笑,眉目森冷。
“滾。”
寸頭腳一軟,這位轉來的第一天,就把他揍得留下了心理陰影,他連忙連滾帶爬,灰溜溜地跑遠了。
生怕礙到秦知深的眼。
隊伍排好後,進展也比之前更順利了些。
時間過得很快,臨近下課時,在一旁看時清檸的操作看了很久的課代表主動提出幫忙,時清檸也終於有了時間歇一歇。
他走過去,和一旁等著他的柏夜息坐在了一起。
“一直彎腰,背都酸了。”
時清檸伸了個懶腰,身旁的男生看看他,伸手,輕輕覆住了他的後腰。
“哎不行……!癢!”
不過還沒等動作,就惹得時清檸叫出了聲。
他敏感得不行。
時清檸笑著往旁邊躲,差點栽進柏夜息懷裡,被人伸手扶住了。
“不行不行,彆戳我那裡,癢。”
柏夜息收了手,看起來一如既往,很好說話的樣子。
“嗯。”
時清檸緩了口氣,笑意卻未減,他直身坐好,靠在了柏夜息的肩膀上。
“你這些天大課間是不是一直在和路超他們打球?”
少年聲音也帶了些倦意,鼻音微軟。
“剛剛那個投籃好厲害啊。”
三下,球都正砸在籃板上,還剛剛好地回到了柏夜息自己手裡。
他的發心微癢,是柏夜息抬手,揉了揉他。
“你幫大家調望遠鏡的時候也很厲害。”
“因為我在家用過嘛,比較熟。”
時清檸笑著說,又問。
“你剛剛看過了嗎?”
“嗯。”
“今天老師給我們對的方位是獵戶座,”時清檸說,“這個是最容易觀測到的,不過也有很多彆的星星很漂亮,你想的話,我們可以等回家的時候去頂樓看。”
他問:“薄荷,你有喜歡的星星嗎?”
他靠著的男生呼吸低而穩,男生沉默片刻,才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