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像。
而是時清檸的視力真實有了顯著下降。
白天尚好一些,夜間便尤為明顯,清晰的視野模糊成大片的光團,在時清檸眼前攪混成光怪陸離的抽象圖案。
一如他此刻的生活。
那時時清檸還沒有必須要用輪椅代步,他對護工準備的各種盲杖也從未碰過,哪怕一次。
甚至如果不是那次柏夜息站到時清檸麵前都沒被察覺,旁人根本就沒有發現。
時清檸已經開始了間歇性的失明。
彆墅很大,會出現在時清檸麵前的人很少。時清檸慢步走向浴室,已經住了一年的地方,足夠他自己循著模糊的光團走過去。
也足夠讓他發現,四下各處長或短的棱角全包上了軟棉。
浴池裡已經放好了熱水,空氣循環係統也早已開始運轉,並不會讓人感覺悶滯。時清檸踩著防滑的軟階走下,一步一步,將自己浸入了水中。
他微微仰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有剔透的水珠順著他纖挺的鼻梁滑落,給本就蒼白盈潤的皮膚添了一分水色。
從夜晚變得更黑暗後,時清檸常會來浴室獨處。他半靠在水池邊,大理石池台是定製的,弧度正貼襯時清檸的身形輪廓,所以明明是堅硬的石壁,躺下時如同睡在最柔軟舒適的床墊裡。
時清檸微闔雙目,頭頂的燈光柔和明亮,透過眼皮看得格外清晰。
最近,他都隻會在這種光下才小憩片刻。
隻不過今天時清檸並沒有睡著,所以他就透過池壁,聽見了浴室外傳來的對話聲。
“先生,二少今天又沒有休息,他也不讓我們陪著,我們隻能靠他帶的手環看著他的情況……”
時清檸垂眼,濕津津的長睫在光下愈發卷翹分明。
他想。
今天也回得好早。
年輕的柏總總是很忙,日常工作都很繁重,交際應酬更是不計其數。
時清檸最近總會在傍晚沐浴時聽見男人的動靜。
浴室的浴池下似乎貼了什麼管道,靠上去時就能很清楚地聽見浴室外走廊上的說話聲。這兒的浴池隻有時清檸自己在用,所以也隻有他知道這件事。
他靠在這兒,聽著外麵說。
“沒睡,還是沒睡著?”
是柏夜息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冷而低磁,讓泡在溫水裡的人依然能清晰察覺皮膚上被激起的微微顫栗。時清檸把自己沉得更深了些,濕漉的雙眸望著眼前模糊的水光。
“沒睡著……”護工歎了口氣,說,“我們勸也沒法子,二少的精神就是很差,他晚上是更睡不著的,監測儀上一點睡眠的時長都沒有。醫生說可能是晚上病人更易擔心黑暗,怕一閉眼就真的徹底看不見了,所以建議可以白天補眠。可二少白天也沒有睡,這樣下去,身體真的撐不住……”
傳來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似乎是外麵的人慢慢離得遠了。
時清檸依舊安靜地依靠在水池裡,慢慢在水中放鬆了自己。
累加的疲憊轉化為實質的疼痛,噬咬在每一寸皮膚之下。額角如有小錘敲擊,刺痛也變得規律。時間一長,再難熬的疼痛都成了習慣。
時清檸飄懸在水中,昏昏沉沉地猜測著自己今天能不能在池中睡著,但意外的是,他聽見了門被推開的動靜。
那聲響並不大,淹沒在水聲之下,更難察覺。可是視力下降的時清檸其他感官已經變得翻倍敏銳,所以他立即就聽見了。
還有那人步步走近的聲音。
時清檸緩緩吐了口氣,撐著池台坐了起來。
他並不是被第一次被柏夜息看見,先心患者需時時有人關照,從被關在這裡開始,時清檸的洗浴便全由柏夜息負責,從未假於他人之手。
但這並不代表時清檸慣於在對方麵前袒露。
相比之下,他更習慣自己來。
纖瘦蒼白的青年沐水而立,水珠順著脊骨分明的背部滑落,循著視線晚一步地舔舐過了每一寸肌膚。時清檸沒有回頭,即使他回了頭,此刻也太能看清什麼。
於是便注定錯過了身後男人那暗沉的眸色。
水波微蕩,時清檸沿著池邊走了幾步,伸手想去拿搭在木架上的浴袍。他聽見身後由遠及近地傳來了一些聲響,隻以為是柏夜息要過來幫忙,並未多想。
所以當時清檸被身後蕩開的水花觸到時,還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就被忽然下水的男人圈困在了池邊。
*
什麼時候結束的,時清檸已經全然無法感知。昏沉之間,他隻記得,有人在耳畔輕輕吻著。
“睡吧。”
昏睡反而成了此刻最容易的一件事。
再不必令人輾轉煩憂了。
意識沉入黑甜之前,時清檸的唇邊還傳來一點輕柔觸感。
那人親遍了時清檸全身,每一寸。
一直到他睡著之後,才輕而又輕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
時清檸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季節迥異,床榻不同,再嚴格些來說,甚至連時空都可能不是同一所在。
可奇怪的是,時清檸第一時間感知到的,這是唇上夢裡那再輕不過的一點觸感。
他睜開眼睛,水意朦朧,視野模糊,逼真的夢境餘韻太久,連眼淚也一並為他惹出。
時清檸小聲地吸了口氣。
鼻尖酸澀,眼廓暈紅。
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知道。
他一直在被人愛著。
所以即使被囚禁囹圄,時清檸依然從未擔心過會被傷害。
所以柏夜息做得最過火之事,也不過是想幫他……
好眠。
時清檸悶聲揉了揉眼淚,還沒吐完一口氣,忽然聽到了身旁的聲音。
“……小小?”
“你怎麼了?”
時清檸身形一頓。
夢境的衝擊惹得時清檸一時竟是忘了另一位當事者就睡在自己身邊,還是昨晚自己主動要求的,但最讓時清檸僵硬的不止是柏夜息的詢問,還有身下意外的……
濕黏。
十六七歲,年少氣盛,正是再尋常不過的小意外。
可對時清檸來說,這無異於天塌地陷。
他隻僵了一下,就迅速地想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可是還沒成功,身側男生已經探了手指過來。
“怎麼哭了,不舒服嗎?”
長指落在時清檸耳畔,男生的動作忽然一頓。
“你……”
柏夜息那明顯遲疑的聲音,簡直讓時清檸眼前一黑。
“你出去!”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要掉眼淚了。
時清檸兜頭埋在枕頭裡,整個人動都不敢動,藏不住的耳尖和頸後麵還是全都燒得紅透了。
在夢遺被人當場發現的同時,時清檸竟還得知了一個羞澀到讓他更加絕望的事實——
到底是有多熟悉,薄荷才會一摸體溫就猜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