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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控訴的人非常迅速地鬆了手, 聽話地放開了時清檸。

“抱歉。”

男生老老實實認錯,低著頭,又說。

“對不起。”

看柏夜息的態度這麼誠懇, 時清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尖,故作鎮定, 擺出一副很理解的樣子。

“哦, 沒事,年輕嘛, 氣盛。”

早上時清檸自己也出過意外, 所以他很體諒地替柏夜息找好了理由。

柏夜息聞言,卻是欲言又止。

時清檸早已熟知對方冷淡麵色下的微妙表情,問:“怎麼了?”

柏夜息看了看他, 說:“不是年輕。”

時清檸大概還沒想起前世日後的那些細節。

“我二十多歲時也一樣。”

時清檸愣了一下, 一時居然沒反應過,來柏夜息說的“一樣”是什麼意思。

他下意識地向下看了一眼, 然後更迅速地挪開了視線。

“……”

……一樣燙。

夏季天熱, 時清檸貪涼, 換了冰絲睡衣, 貼身薄而清涼。

他卻好像要用體溫把衣服一起烘熱了。

“所以,那個。”

時清檸強行轉開了話題, 就像他轉開視線一樣僵硬。

“到底是什麼原因,致使我家裡破了產?”

時清檸盯著茶幾等了一會兒,偏過頭露出修長纖細的側頸和紅透了的柔軟耳尖,側頰上細膩的皮膚也全被暈了豔色。

他卻沒有等到柏夜息及時的回應。

時清檸回過頭去,剛一抬眼,就聞到了清淡的薄荷冷香。

一點淺吻,落在了少年微微濕漉的眼廓眉梢。

時清檸被親得閉了閉眼, 聽見柏夜息低聲開口。

“因為李家。”

時清檸微微一怔。

李家?

這個人選並不算意外,但時清檸之前一直以為答案會是柏林文。

柏夜息簡單做了解釋:“李家和俞家一直在爭明年換任,最後關頭為了拚死一搏,李家收割了很多供給,時家就是那時候受了牽累。”

李家的瘋狂顯而易見。即使是現在,雖然時家從來不讓時清檸接觸那些事宜,時清檸依然很清楚李家那些緊追不舍的打壓。

但他同樣也很疑惑李家的做法。

“所以是為了錢財嗎?”時清檸問。

這倒能說得通,可是——

“我家就算再怎麼有錢,也隻能算是在海城排得上號,值得首都李家花那麼多力氣來專門針對嗎?”

而且時清檸隱有印象,裡的時家並不像現在這般幸運。為了給病重的小兒子治療,時家人耗費了大量的財物心血,相應的,生意也被耽誤了許多。

所以那時的時家並不如今日這般光景,更是早早就告彆了首富的位置。

連在海城都不算頭一號,時家的財產為什麼會被李家看在眼裡?

就算他們當真急於收割,又能從乾涸的時家身上榨出多少錢財來?

時清檸的問題一針見血,讓柏夜息沉默了好一會兒。

這次他的沉默並不是不想回答的避而不談,而是一種——在時清檸看來,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組織語言。

但柏夜息還是說了。

男生嗓音低涼沙啞。

“因為我給了時家很多錢。”

多到足以給時家帶來滅頂之災的錢。

時清檸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柏夜息冷靜地一個字一個字剖開自己:“我回到柏家不久,就把繼承得來,所有能動用的資金轉給了時家,當時是為了……”

“為了讓你早點康複。”

說到這兒,男生才頓了一下。

還用的是“康複”的說法。

像是儘管遠隔一世,他依然不願在言語間提及時清檸半分不好。

時清檸卻清楚,原本這個年紀的自己,已然要靠高額昂貴的藥物維續生命。

根本和康複牽不上半點關係。

時家缺錢,缺大筆現金。不僅是平日被迫交於李家大筆上供,還有小兒子高昂的治療費用。柏夜息的錢,解的是時家再緊迫不過的燃眉之急。

“但這筆錢數額太大了,”柏夜息胸口緩慢起伏著,低聲說,“抱歉,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好隱藏的方……”

時清檸盯著男生,忽然打斷了他。

“秦知深?”

柏夜息一頓。

時清檸卻已經意識到了。

“所以秦知深騙了你所有的錢,是為了把錢給我?”

他說話時聲調並不抖,可是說完後卻完全沒聽到自己在說什麼。

時清檸想。

原來除了血液,心臟,一條命。

他還拿走了柏夜息所有的錢。

自己從柏夜息身上攫取過多少,時清檸早就知曉,卻還是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地發現。

原來在那個毫無邏輯的荒誕裡,反複坑害柏夜息的並不是無常命運,而是時清檸自己。

時清檸慢慢吸了一口氣。

他剛剛開口時是問句,卻早已確定了答案。

再沒有丁點疑問了。

裡,秦知深騙走了柏夜息所有錢財,送給了自己心儀的白月光。

他喜歡的人是誰?

“秦少,”時清檸低聲問,“是為了我,在配合你演戲對嗎?”

柏夜息沒有否認。

“小小,”他啞聲說,“那時候,你急需用錢。”

“我知道。”時清檸呼吸急促起來,“我知道,你也做得很好,為我到不能再好——”

他鼻音濃重起來。

“那你為什麼還要說自己考慮不周?”

柏夜息頓了頓,道:“可那筆錢驚動了李家。”

“他們發現了,時家破了產,所以我說是我的錯……”

“不是。”

時清檸輕聲地,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搖頭,於是眼淚也終於抵不過,湧出眼眶摔落。

“不是你。”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薄荷?

“你好像總是要誤導我,想我覺得你犯了很多錯。”

大滴大滴的水珠濺落在手背,燙得驚人,又冷到人不住打顫。

時清檸之前已然猜到了大半,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掀開,展露於前的並不是屠戮殘痕。

而是比痛苦更濃鬱的無儘悲傷。

原來他們曾經的故事,沒有背叛憎恨,血海仇深。

隻是陰差陽錯,天意偏要弄人。

模糊的視野微微暗了下來,時清檸一抬眼,眉骨下又落來了一羽溫柔輕吻。

他眨眼想讓視線更清晰一些,下意識想伸手去擦,抬到一半卻被人握住了冰涼的指尖。

身側鼻端滿是熟悉的冷香。

“彆揉,傷眼睛。”

時清檸皮膚偏薄,眼睛也一樣敏感,蓄了淚就容易泛紅,難褪。一張柔軟紙巾輕輕按在少年眼廓,吸淨了濕漉漉的水意。柏夜息動作很輕,一直等人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才說。

“如果不是被李家打壓,時家也不會破產。”

時清檸慢慢眨了一會兒眼睛,眨得眼睫齊根濕透了,連睫毛尖都亮晶晶的。

“所以你覺得,”他鼻音還很重,“是你害了我家嗎?”

柏夜息看著他,沒有說話。

卻是默認。

時清檸吸了吸鼻尖,吐了口氣。

他問:“那現在呢?最近這段時間,李家為什麼這麼執意針對我們?”

柏夜息稍稍挪開了視線,時清檸立刻就發現了,他冷靜地說:“不然我就去問媽媽,問爸爸,問我哥,問一遍不夠,問十遍總會有人說的。”

柏夜息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又伸手幫人擦了擦濕潤的眼角,低聲道。

“因為幾年前,時家發現了李家一些非法活動的證據。雖然時家儘力隱藏,但之後還是被李家察覺到了端倪。”

時清檸皺了皺眉:“非法活動?”

柏夜息點頭,為了不讓人多想,索性坦白。

“非法集資。”

這並不是一個生僻的詞語。前些年,民間的非法集資在各地都鬨出了很大動靜,禍及大量民眾,連許多偏遠小城都沒能逃過。

就算時清檸這樣少聞窗外事的,都不止一次在新聞裡看到過相關案件回顧,可想而知,這種事的影響有多麼惡劣。

但時清檸沒想到,這件事居然和李家有關。

“所以他們……”

“嗯,”柏夜息道,“一旦證據曝光,李家就徹底無法翻身。”

就算李家勢大,能把輿論壓下來,一直在與之競爭的俞家也不可能放任,讓李家一手遮天。

所以李家決不能讓這些證據流落公開。

他們才會一直對時家欲除之而後快。

時清檸聽完,停了好一會兒。

柏夜息知道他之前並不了解這些,第一次聽到會驚訝也是正常。

其實如果可以,柏夜息的態度也同時家人一樣。

他們更想讓時清檸無憂無慮,健健康康,永不接觸這些煩心汙濘。

隻是時清檸沉默完,忽然問出的一句卻是。

“那我家破產那次呢?”

知曉得越多,時清檸就越發現那本和現實裡的很多東西並沒有差彆多少。

既然現在,時家因為發現證據而被李家記恨。

——那裡呢?

“薄荷,”時清檸直視著對方,輕聲問,“李家非法集資的證據被保留,這種事,那一次也發生過嗎?”

柏夜息頓了頓。

時清檸看著他,鄭重地說:“請不要騙我。”

“……嗯。”

柏夜息承認了:“發生過。”

“所以,”時清檸冷靜地分析,“那時候,就算沒有你轉來的錢,李家一樣會針對我們。你說的因為你,我家才會破產的事根本就不成……”

“小小。”柏夜息輕聲打斷了他,輕輕搖頭。

時清檸依舊執拗地看著他,眼睫複又沾染了水色。

柏夜息說:“沒有意義了。”

糾葛太久。他們之間,早已難算虧欠。

“假如真的要談……”男生垂眼,“我隻有一句要說。不論什麼理由,強行關住你的事,我很抱歉。”

時清檸沒去看他,挪開了目光,卻還是沒有止住,視線重又模糊起來。

又是這樣。

薄荷總是這樣。

時清檸剛剛覺得柏夜息總想誤導自己,現在才發現,原來不是誤導,是柏夜息當真就這麼覺得——

他很抱歉。

他不配被時清檸喜歡。

那時兩人永彆之前,最後的一句“下次不再相見”,至此橫亙在柏夜息心裡,比永遠更遠。

時清檸也知道。

沒有想起被關時記憶的他,無法去勸。

水珠懸在眼睫,將落未落。時清檸努力想說些什麼,反複摳著柏夜息的每一個字眼,他張了張乾澀的唇瓣,沒有擠出聲音,卻忽然想起——

薄荷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關起來?

時清檸頓了一下,鬼使神差一般,問:“沒有柏林文的緣故嗎?”

他忽然好像觸及了什麼:“柏林文想要你的腎,而你和我能配型,那如果時家破產,我的腎也可以——”

話沒說完,就被吞沒在唇間。

“唔——!”

少年猛然睜大了雙眼,睫毛將將掠過對方的眉廓,他還想說什麼,下一秒卻失了神智。

隻剩滾熱。

無論多少次,時清檸仍是很難習慣柏夜息的溫度,那種極致的冰冷之下,深藏著的灼人野火。

溫度過高,甚至不再是明紅。

反倒是冰一般的冷藍色。

撲麵的冷香強勢又蠱惑,親過許久的男生聲音卻很低弱。

“彆這麼說,小小。”

低到幾難察覺。

“……彆這麼說。”

誰都知道,柏夜息最聽不得,關於時清檸的分毫閃失。

彆對他那麼殘忍。

淩遲過還要戮心。

“……嗯。”

時清檸輕喘著,沒有再問。

他濕著眼睛用鼻尖蹭了蹭男生高挺的鼻骨,無聲地安撫。

唇上又被啄吻了幾次,或許很多次。原本乾澀的唇瓣全浸潤了水色,時清檸才聽見柏夜息說。

“和他無關。”

男生聲線還算平穩。

“柏林文針對的是我父親,這是柏家內部的事,我父親會解決。”

他又親了一下時清檸,才幫人重新抽紙擦了擦眼睛。

“我媽這些天也在海城。”

時清檸抬眼看人,這個角度顯得愈發乖甜。

他其實有覺得柏夜息一直有意在淡化柏林文,但顧及柏夜息的感受,他還是沒有再提。

“嗯。”

時清檸選擇了相信:“有事,我們一起麵對。”

柏夜息又親了親少年的睫毛尖,吻落下來,有些癢。

“我父母會處理。”

像承諾,他說。

“不會有事的,放心。”

他反反複複地勸著人放心。

或許柏夜息又忘了。

越是缺少什麼的人,越會強調什麼。

*

時家如今的處境其實並不算輕鬆。

雖然在外人眼裡,時家傍上了柏家這座穩固的靠山,即使被李家窮追猛打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但接觸過柏林文的人卻都清楚。

他不是靠山。

而是一座隨時有可能噴薄毀滅所有的火山。

所以雖然有了那些切實從與柏家合作中得來的紅利,時家依舊如履薄冰,心態並不像是有貴人相助。

反倒更像在親曆李家和柏林文兩個強敵。

外界也有不少人對時家的事表示相當微妙,主要症結點還是在於柏林文。

畢竟他幫忙的原因是感謝時家收養了柏夜息,可他和柏夜息的關係,卻並非親父子。

看柏林文那陣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柏夜息的親爸不在了。

各種猜測都有,不過緊接著發生的事,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簡家居然出手了。

其實在接到軍隊的通知時,連時家自己都沒有想到。但擺在麵前的合同白紙黑字,就算是再嚴苛謹慎的經理人看完,也找不出任何紕漏。

華北軍區某部隊,就某類定製特殊醫療設備,與時氏醫療集團簽訂了長期供應單。

消息一出,海城嘩然。

大眾對軍隊的印象普遍是戍守邊防、保家衛國,但其實少有人清楚,軍隊也是醫療行業的定心針。

除了各地聞名的三甲軍區醫院,在抗病救災、醫療援助等方麵,軍隊也承擔著關鍵任務,而在一些醫療的高精尖領域,同樣是由軍隊負責攻克,待相關技術發展成熟之後,才會轉為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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