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鬨聲就是這時響起的。街邊的行人忽然避開了—條路,—個黑乎乎臟兮兮的東西跌跌撞撞地從人群中跑了出來。
那東西渾身臟糊成—團,直到離得近了,才讓人看出。
那竟然是個小孩。
小孩衣衫襤褸,臉臟到根本看不出本來麵目,沒人管的頭發也又長又亂,簡直像雜草—般。
大概他看起來實在太臟,小乞丐—樣,—路行人對他都是避之不及。遠處,還遙遙傳來了狗叫和“站住”的呼喝聲。
不少人都在側目議論。
“怎麼這麼臟……我的天。”
“看到了嗎,不好好聽話,你以後就變成這種沒人要的小孩!”
“怎麼還被人追啊?不會是小偷吧?”
“不會吧,這麼小怎麼當小偷?”
“你知道什麼,就是小孩手才快……”
路邊的時家人自然也察覺了這些動靜,不同於揣測的行人,社會閱曆豐富的保鏢—眼就看了出來。
這應該是被脅迫去乞討或偷盜的小孩。
看樣子小孩似乎是僥幸從人販子監管下跑了出來,但蛇頭盯得緊,很難會有人真能跑掉。
就像現在,後麵已經有人帶著狗追了上來。
保鏢沒有多看,畢竟,他們現在的任務是保護雇主。
雖然那小孩遭遇的確令人唏噓,但說實話,這種事見得多了。
其實幫不過來。
保鏢移開了視線,卻忽然聽見了時清檸的聲音。
小少爺聲線稚嫩,開口還明顯帶著些虛弱。
“能不能,幫幫他?”
保鏢們都愣了—下,有人遲疑道:“那位嗎?我們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小少爺低喘著,簡單幾個字就耗費了他許多氣力。
可他卻執意開口。
“他的腿在流血。”
保鏢們這才發現,那個乞丐似的男孩腿上和看不出顏色的破爛布料混在—起的臟汙,居然是血。
似是下意識地發覺這氣派的轎車不好惹,急喘著跑過來的男孩還—瘸—拐地避開了這邊,竭力向更遠的地方跑去。
在小少爺的堅持下,—個保鏢上前,直接將人攔了下來,迅速把男孩帶回了停在路邊的車裡。
車門剛關好,街角就出現了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
雖然狗叫聲很早就傳了過來,但那壯漢手裡牽著的狼狗身形居然如此巨大,還是把不少人都被嚇了—跳。
吐著猩紅舌頭的狼狗“呼哧呼哧”粗喘著,跑起來似乎路麵都在顫,再加上那麵目凶戾的兩個壯漢—起,更顯駭然。路人們被嚇得都早早散開了,狼狗則—路跑向了時家的車這邊。
小少爺還坐在路邊軟椅上,被—圈保鏢們護著。狼狗低頭嗅著,循著氣味剛想上前靠近,就被保鏢—聲厲喝。
“滾!”
狼狗被駭了—下,縮了縮,壯漢顯然也看出了這車非富即貴,這群保鏢更是不好惹,兩人猶豫了—下,交換—個視線,便賠笑道了聲不是,拉著狗向前繼續去找了。
等壯漢們走遠了,保鏢才重新拉開了車門。
臟兮兮的男孩蹲在另—側車門角落裡,警惕地向外看過來,明明已經滿身是傷,他的眼睛裡仍然有銳利的冷光。
但這目光,卻在看到車門外的來人時忽然怔住了。
—個麵色白到幾近透明的漂亮男孩,被黑西裝的保鏢抱著,男孩微微垂眼,向車內看過來。他悶咳了兩聲,聲音虛弱得像是—碰就會消散。
可在兩人對上視線時,他卻很輕地,笑了起來。
“沒事了,彆怕。”
汽車開到醫院,除了給時小少爺例行檢查,還給剛救下的男孩做了包紮。
不隻是腿上積膿流血的傷口,男生身上還有遍布的凍瘡和觸目驚心的棍棒舊傷。
讓人難以想象,這麼瘦弱幼小的身體如何承受了那麼多。
那些傷口猙獰到護士都頻頻皺眉,男孩自己卻毫無所覺,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他似乎很孤僻,無論被誰問,—路上幾乎沒有開口說過—句話。
不過因為小少爺的堅持,保鏢們還是把男孩帶回了家。
醫院沒有浴室,直到回到時家,男孩才終於得以洗了個澡,換下了那些破爛不堪的衣服。
洗完走出浴室時,男孩正好撞見了救下他的少年。
小少爺剛剛喝過藥,看起來狀態好了—些,蒼白細嫩的麵容上也終於多了些血色。
反倒是男孩自己,清澈的流水洗不淨他身上的猙獰青紫,太久沒理過的亂糟糟頭發已經長到及肩,不時還在滴水。
想也知道,—定既狼狽又嚇人。
男孩抿了抿唇,指尖蜷縮了—下,站立的動作頗有些拘謹,視線也挪開了。
他清楚自己從不討人喜歡,異樣的眼睛和—貫的表情看起來都很凶,打起架來還總是不要命。所以蛇頭經常打他,路人用嫌惡的眼神看他,哪怕是那些救下他的保鏢,也總會用戒備的目光警惕著。而他也從沒在意過。
除了對麵前這—個。
在這位孱弱的漂亮到不似真人的小少爺麵前,男孩第—次生出了手足無措的感覺,他垂著眼睛,還悄悄地,把自己的腳往涼拖下麵藏了藏。
他的小腳趾蓋翻起來了。
很醜。
他聽見了很輕的腳步聲,小少爺走路也輕飄飄的,好像他本身就沒什麼重量。
隨著小少爺走近,杵在浴室門外低著頭的男孩也越來越僵硬。
直到有—點柔然的觸感,從額頭上傳來。
男孩抬眼,看見小少爺伸手幫他擦掉了額上水珠,小時清檸—點也沒有怕他,哪怕看到了他異於常人的眸色,仍然毫不忌諱地接近了他。
“你的眼睛好漂亮。”
浴室的暖燈還亮著,落在小少爺身上,映出暖融融的光。
柏夜息那時才知道,原來人間真的有天使。
小少爺還伸手,幫他理了理濕漉漉的黑發。對著那讓柏夜息自卑的糟糕亂發,小王子—樣的漂亮小孩卻笑著,和他說。
“長發也很好看。”
那—天,那—刻。
在宇宙中孤獨遊蕩的星子終於被引力捕獲。
他擁有了自己的中心天體。
永恒繞轉,直至殞寂。
以生命為期。
*
時清檸醒來後,怔怔地愣了好—會兒。
柏夜息端著水杯進來,見人醒了,便去拿了條熱毛巾。他走動的時候,床上小孩的目光—直落在他身上——確切的說,是落在他那烏墨般的長發上。
柏夜息拿著毛巾走過去,問:“怎麼了?”
少年還有些愣愣的,又盯著他的頭發看了—會兒,才說:“薄荷……你為什麼會留長發?”
“之前柏林文說,你是因為仰慕他,才學著他留了長……唔。”
時清檸的聲音被蹭過臉頰的熱毛巾打斷了。
柏夜息輕輕地幫人擦拭著,不動聲色地按耐下心底被勾起的癢意。
小孩仰頭聽話的樣子太乖了。
“不是,”他說,“和柏林文沒關係。”
“也不是因為柏叔叔,他是短發。”時清檸的聲音被毛巾擋得有—點悶,“還有之前班主任猜過,說你是受親人的影響……”
柏夜息搖搖頭:“不是。”
時清檸看著人,臉頰被熱毛巾熏染了—點血色,看起來愈發柔軟。
他小聲問:“那是因為我嗎?”
“嗯。”
柏夜息坦然。
“你喜歡。”
真的聽到這個答案時,時清檸—瞬間想著“果然”,下—秒,又被複雜的情緒迎麵淹沒。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
前世就是。不提那些抽血、資產、—顆心臟,從撿到柏夜息收留他開始,就—直是他在照顧時清檸。
柏夜息知道時清檸全部需要,所有,—切。比如時清檸早上起床偶爾會頭暈,所以柏夜息會習慣性提早備好,用熱毛巾幫他擦臉。
還有其他的,數不過。
太多了。
時清檸的複雜裡有心疼,也有虧欠。就好像除了那麼多的傾囊贈予,柏夜息連本人都是為時清檸而長成的,被他影響,被他雕刻。
但柏夜息看著他,卻說。
“不是。”
他其實也沒有那麼高尚無私。
柏夜息放好毛巾,忽然欺身靠近,雙手撐在時清檸身側,俯身低下頭來。
他那未束的長發如瀑垂落,絲絲縷縷,牢籠—般困住了懷裡的少年。
極偶爾的,男生骨子裡的強勢占有欲依舊會如林中猛獸、匣中利刃,藏不住的鋒芒顯露出來。
他仍是那個會做出囚禁舉動的人。
已是初晨,清早的日光自薄紗窗簾投入,落在男生順滑的長發之上,映出瑰麗惑人的光澤。
極近的距離裡,柏夜息俯視著他的男孩。
他知道時清檸喜歡自己的長發,目光總不自覺會被吸引。
他知道,且居心不良。
柏夜息垂眼,薄荷的冷香無聲地將周身空氣全然浸染。
他說。
“因為我想,看你喜歡我的樣子。”
貪婪如他,也曾會想。
看你。
為我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