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所製作的鋼琴皆是天價，每一架都能稱得上是藝術品。而因著年事已高，大師多年前已經閉門謝客，但台上這一架，卻明顯是從未現世過的新作。
也不知是何人打動了大師，才讓眾人得以有幸再次見到他的傑作。
還有人猜測。
說不定這也是今天柏少爺的生日禮物之一。
在喜歡鋼琴的人眼裡，不談價格高低，單是一架這麼漂亮到近乎夢幻的鋼琴，就足以讓人目難轉睛，愛不釋手。
台下有不少客人是專業相關，又或是長期喜愛音樂藝術，所以這台鋼琴甫一亮相，便讓不少人看得眼眸直發亮。
倘若真是有人贈送，那它絕無愧於被讚作“最好的禮物”。
客人們感慨著，三角鋼琴在舞台正中已經停穩。又一會兒，觀眾席上的燈光暗了下去，終於，今晚的主角自一側登台，走到了光束之下。
柏家公子的俊美相貌早有豐富傳聞，之前未曾謀麵的客人也都有了心理準備。
隻不過在今晚見到本人時，眾人的第一反應卻都是愣了一下。
因為柏二少在如此華美的禮堂內登台，身上穿的卻是一套……
藍白校服。
而且還不是那種私立學校的製服。
是海城再普通不過的、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高中運動服。
雖然把生日會辦成鋼琴演奏會的形式已經足夠特彆，但大家顯然沒想到柏夜息會這麼特立獨行。就在眾人訝異之時，一道溫雅的聲音響起。
“歡迎我們今天新晉的成年人。”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俊美溫潤的男子站在舞台一側，麵龐與台上男生有三分相似。
是柏林晚。
新任柏家家主，來為兒子親自主持生日典禮。
“感謝大家等候，他剛從考場回來，遲到了三分鐘，”柏林晚說，“幸好我可以把主持開場的三分鐘讓給他。”
觀眾席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也是這時，大家才反應過來，柏小少爺居然是從高考考場上過來的，一個多小時前才剛剛考完。
“所以我也不再耽誤大家的寶貴時間。”柏林晚笑了笑，暖似春風。
男人雖然站在高高的舞台之上，那雙眼睛看過來時，卻讓觀眾席的每個人都好像在與他對望。
他微笑說。
“祝你今夜愉快。”
柏林晚讓出舞台，燈光隻剩正中一束。台上的長發男生已經坐在了鋼琴前，冷白的修長手指落於黑白琴鍵之上——
琴聲似清瀑流淌。
有穿著寬大校服的年輕演奏者在，場麵似乎並不夠算嚴肅莊重，然而此刻樂聲輕快，燈光下的男生麵色無瀾，動作卻很是輕巧，靈動的旋律自他指尖絲滑生出。
似是林間有靈動小鹿，在低頭舔舐清澈的溪流。
Wondrous.
這正是曲目單上的第一首旋律。
台下有不少內行在，雖說看簡柏兩家的麵子，不會有人質疑什麼，但演奏水平到底如何，其實一聽便知。
台上這位小公子之前並未聽說獲得過什麼獎項，大家來也多是衝著慶祝生日來捧場，其實沒怎麼期待過演奏的水平。
甚至有人對那架三角鋼琴的興趣比對柏少爺的更大。
然而這第一首曲子剛開始彈奏，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集中在了長發男生的身上。
那目光全然是驚豔。
長期受音樂熏陶的人其實很能聽出樂聲的區彆，能讓人驚歎的琴聲分兩種，一種是底蘊紮實，自旋律中聽得出對每一個音符的嫻熟掌控。
另一種，便是宛若神賜的天賦。
男生便是如此罕見的後一種。
他所彈的曲目並不複雜，甚至不需要多少彈奏技巧，然而男生隻是如此輕鬆，便做到了讓多少樂者夢寐以求的程度。
——以琴動情。
一首輕快樂曲，讓人聽著便放下了沉重心緒，不覺地沉浸其中。
像在這炎炎夏日飲入滿口清涼，沁人心脾。
聽眾們忘卻了一切插曲，一切外物，隻全心地浸潤在琴聲之中。就連男生此刻身著的校服，都變得與他的彈奏如此和諧輝映。
隻讓人賞心悅目。
一曲畢，座下儘皆意猶未儘，直到十幾秒後，回過神來的觀眾們才送上了盛大的掌聲。
接下來便是接連兩首李斯特的曲目，作為公認彈奏難度最高的作曲家之一，李斯特的鋼琴曲尤為複雜。但柏夜息演奏時，卻依然如行雲流水，樂聲中聽不出一點刻意雕琢的技巧痕跡，仿佛和第一首時一樣輕鬆。
舉重若輕。
長發男生坐於鋼琴之後，眉廓冷然，指骨修長，聚光燈如此明亮，卻好似根本不及他自己的光芒。
今夜的臨海劇院，迎來了一場當之無愧的藝術盛筵。
每一支曲目奏罷，觀眾席都會響起極為熱烈的掌聲，大家已然沉浸在這美妙的音樂享受之中。
恰在這時，觀眾台邊忽然出現了一些動靜。
正好是上一支鋼琴曲結束的時間，禮堂此時很是安靜，更襯得聲音明顯，眾人紛紛尋聲望去，卻見一身眼熟的、和台上人同款的藍白校服從側邊走廊匆匆跑過。
不，不是一個，是一群。
一群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在此刻入場，他們像是剛從學校出來，還有人背著書包，一應全是學生模樣，集體落座在了前排的側邊區域。
和穿著西裝禮服的賓客一比，這群高中生們的藍白校服彙成一小片，格外顯眼。
客人們都愣了愣。
這是把同學也請來了？
這年歲越是有錢的家庭，大多會越早把孩子送出國，根本不和國內同齡人競爭這擁擠的獨木橋。隻要錢夠多，國外什麼名校不是隨便上，柏家二公子這種在國內讀高中還不上國際班的，絕對是罕見的特例。
以至於客人們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他今天還要參加高考。
更沒想到，他的生日宴上會請來這麼多高中朋友。
就好像柏二少選擇的從不是那些富二代們熱衷的豪車跑鞋、夜店嗨歌，而是普通單調，卻充實滿載的高中生活。
客人們正好奇地望著這群剛進來的高中生們，台上樂聲在此時重新響起。
優雅的旋律飄揚而出，這首曲目的名字在樂曲單上並沒有寫，沒等客人們聽出旋律的名字，那些高中生們卻先聽懂了，不由得一齊笑起來。
因為這首曲子，叫《童年的回憶》。
這是二十九中的下課鈴聲，讓所有學生熟悉到骨子裡的旋律。
緊接著又是英語聽力廣播前的音樂、跑操時的音樂……各種全是高中生再熟悉不過的旋律。跑操時的音樂甚至沒有曲名，隻是一段很激昂頓挫的節奏，柏夜息也都彈出來了，模仿得惟妙惟肖，簡直身臨其境，重回操場。
換好衣服的時清檸剛從後台走到舞台一側入口時，聽到的恰好就是這些耳熟音樂，他也不由失笑。
在至極華美的音樂廳裡，坐著一群穿著運動校服的孩子，奏著這些活躍到有些過分活潑的音樂，這些原本看起來有些怪異的搭配，卻在長發男生的琴聲中，融彙成了一場奇妙的和諧。
在這一刻，沒有一人覺得突兀。
音樂從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它是一種能跨越所有界限的美的語言。
無名的校內樂曲結束之後，柏夜息再次彈奏，這次終於是有了曲名的旋律。
不過這旋律也不是什麼正式的鋼琴曲，而是一首流行歌。
《倔強》。
原本還在笑著的高中生們逐漸安靜了下來。
這首歌在旁人看來隻是一首滿街都曾放過的通俗歌曲，但對他們來說，意義卻並不相同。
這是高三·三班的班歌。
多少個早晨，他們曾在困倦中把這首歌齊唱，直唱到清醒，開始一整日的辛苦學習。
多少個課間，他們下意識叨念著歌詞，對高考之後的肆意暢想成了唯一的放鬆方式。
激揚的琴聲裡，有人開始輕輕跟著哼唱。
再唱起這首歌，他們才終於發現。
啊，原來已經考完了。
好像再也回不到那個唱過上百次這首歌的教室了。
《倔強》並不長，琴聲彈完之後，高中生們還愣愣的，似是沉浸在什麼之中，甚至忘了鼓掌。直到另一個身穿淺色禮服的少年在追光燈的照耀下走上舞台，和長發的男生並排坐在了琴凳上。
琴聲響。
這是一支四手聯彈的多聲部琴曲。
《送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台下的同學們仰著頭怔怔地望著琴邊兩人，也在望著這首離彆曲和自己的高中三年。
他們剛剛結束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剛剛跨過十八歲的界限。他們曾經不止千百次地期待過這一天，卻在終於實現之後，毫無防備地迎來了兜頭撲麵的迷茫與彆離傷感。
這首被兩人合奏出的曲目，像海上一葉舟，溫柔地接住了他們。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琴聲到最後，已經有人無聲地濕了眼眶。
曲儘，四下音靜，有學生默默用袖口擦著眼睛，周遭安靜了一會兒，緩緩從四麵傳來了掌聲。
這一次，所有的賓客們為這群孩子們鼓起掌來。
敬青春。
敬成年與未成年。
掌聲響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台上的幕布也在曲畢之後緩緩拉合，再打開時，台上隻剩了一個人。
是那位後來登台的少年。
樂曲單上有標注，今晚會有嘉賓的演奏，所以客人們並沒有太過驚訝，隻是安靜地望著台上少年。
還有眼尖的人已經認了出來。
這正是那位時家的小少爺，柏二少最好的朋友。
少年穿了一身淺色禮服，側坐時，修身的裁剪更明顯地勾勒出了那腰線的纖細。他的身形頗有些纖薄，但在燈束下並不顯得孱弱，反倒更讓人覺得……像是一位小王子在沐光而立。
少年端坐在鋼琴之前，落指於黑白琴鍵，或許也是剛從考場趕過來的緣故，他並沒有化妝，隻有頭發做過簡單的打理，男孩光潔的前額露出來，也更毫無遮擋地展現出了那副不著粉飾的好相貌。
讓人不自覺便被他所吸引。
所有目光彙聚於此，琴聲響起，彈奏開始。
這也是一首家喻戶曉的曲子。
《致愛麗絲》。
清澈的旋律悠揚輕快，似是樂聲能洗滌心靈，讓每一位賓客都專注地安靜聆聽。
作為一首如此出名的鋼琴曲，《致愛麗絲》的確適合演奏會的嘉賓作選曲，不會喧賓奪主。不過事實上，越是耳熟能詳的曲子越不好彈，因為太多人都彈過，反而容易落入窠臼，極難彈得出彩。
但今晚時小少爺的彈奏，卻讓人眼前一亮。
在樂器的彈奏中，“熟練”和“好聽”完全是兩個概念，少年彈出的便是後者。柔和的琴聲擴響在禮堂，細聽時還能發現，他的樂曲中加了一些變奏，彈得頗有靈氣，沒有炫技，隻是恰如其分，彈出了自己的風格。
都知道逼小孩學樂器是多難的事，練琴甚至成了多少孩子的噩夢。但時家小少爺和柏二少兩人今晚呈現出的狀態，卻分明顯示出對他們而言，鋼琴彈奏不是難事，而是享受。
賓客們這時才慢慢理解，為什麼柏二少之前並沒有獲得什麼知名獎項。
因為他已經不需要用得獎來肯定自己。
他們同樣也知曉了為什麼這兩位少年能成為好朋友，以至於柏二少執著要留在海城——隻在鋼琴這一件事上，他們也足以成好友，做知己。
曲儘，時小少爺獲得了同樣熱烈的掌聲。
舞台的一側，換好禮服的柏夜息已經站在了帷幕旁，隻等掌聲結束後上場。
在他背後，舞台側邊的幕布漸漸拉開，成排的樂器反射出光亮。觀眾們被吸引了視線，這才發現，在嘉賓演奏的這段時間，舞台兩側已經就位了一整個交響樂團。
一位身穿西裝的指揮也已經在柏夜息身側站好。
觀眾紛紛意外。
這是還會有鋼琴和交響樂團的協奏？
沒等眾人的疑惑被解決，更大的意外就出現了——舞台正中鋼琴前的時清檸，在彈完《致愛麗絲》後本該要退場，此刻他卻指尖輕動，開始了另一曲彈奏。
觀眾們看見舞台邊正要上場的指揮明顯愣了一下，即使是一向沒什麼表情的柏夜息，也抬頭看向了時清檸。
這明顯不是安排好的環節。
雖然意外，但並沒有人發出雜音，空靈悠揚的琴聲不受打擾地漫擴開來，眾人逐漸被吸引了心神。
在那片藍白色的高中生裡，更有學生忍不住小聲問：“好耳熟啊……這是不是，《2001太空漫遊》的插曲？”
作為科幻電影史上最傑出的佳作之一，這部電影，同學們曾經在物理課上一起看過。
同樣，賓客中也有人聽出了曲名——
《查拉斯圖特拉如是說》。
琴聲恢弘，讓人似置身於瀚渺的星空。台上的時清檸仍在專心彈奏，舞台邊的指揮不由看了看身旁的男生，卻見對方神色間並沒有任何不滿或緊張的情緒。
對臨時加曲這麼大的意外，他卻好像已經開始了專注的傾聽。
恰在此時，舞台另一側走上來了一位青年，時小少爺還在彈奏，青年卻是直接向三角鋼琴走去。
接二連三的衝擊太多，以至於賓客們在認出青年身份時，都已經沒了太多驚訝的情緒。
這位正是業內最出色的年輕調音師，溫明。
柏夜息自然也認出了這人，當初重逢時清檸後，柏夜息被鋼琴店老板刁難，就是溫明為他解的圍。
但他並不知道對方為何今天會到場。
眾人眼看著溫明走到三角鋼琴旁，伸手，在正彈奏著的鋼琴琴蓋下輕輕調整了些什麼。
身為專業調音師的溫明自然不會胡搞什麼，大家還在疑惑，下一瞬，寬闊的舞台上方倏然出現了一片投影。
似乎是那架定製鋼琴裡麵隱匿地刻出了什麼微雕作品，經光束照射，便將雕刻整個投放了出來。
舞台正麵和上方都是深色背景，投影被映照得格外清晰，賓客們定睛去看，才發現，那正是一片浩瀚璀璨的星雲圖。
似是鋼琴內的微雕有什麼機關，星雲圖也在緩緩旋轉，仿若真正的星空鋪陳在了這座禮廳的頂穹。
圖中最明顯的，便是正中的兩顆恒星，它們被星雲環包裹著，一明一暗，相近相鄰。
恰在此時，觀眾席上的幾處屏幕亮了起來。
這些屏幕是為了方便遠處觀眾更好看清舞台演奏而設置的，隻不過現在播放的並不是同步舞台，而是一個視頻短片。
視頻裡出現的，正是台上那架珍貴的三角鋼琴。
伴著舞台上的鋼琴樂聲，視頻中有人開口，音色清潤。
“薄荷，這架鋼琴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嗯……希望你能喜歡。”
鏡頭從鋼琴轉到了琴邊少年的身上，那人正是此刻在舞台上彈奏的時清檸。
這台鋼琴是禮物的事，之前就已經有觀眾隱隱猜到。特彆是在看到時小少爺的彈奏也在這架鋼琴上進行的時候，不少觀眾已經猜出了送禮物的人。
因為平心而論，真的很難會有彈奏者舍得，把這麼珍貴心愛的鋼琴旁借他人之手。
尤其是這架如此漂亮三角鋼琴，簡直讓彆人摸一下都得心疼。
時清檸的聲音還在繼續。
“不過還有一份禮物，藏在這架鋼琴裡麵。”
“是我自己拍到的兩顆恒星。”
《查拉斯圖特拉如是說》恰巧彈奏到高潮部分，悠揚舒緩的樂聲宛如幻化做空靈的星野。舞台上的光束明顯調低了幾個亮度，整個宴會廳都暗了下來——
下一秒，偌大的觀眾席上瞬間響起了成片驚呼。
天哪。
光暗下來，大家才看見，除了舞台上方投射出的星雲圖，投影還遍布了整個音樂廳。星雲之外，另有絢麗華美的璀璨光芒如流動水波，將所有人籠罩其中，美得如夢似幻。
“星圖外麵，就是這兩顆星星的恒星光譜圖，”視頻中的少年溫聲解讀，“是我計算出光譜曲線，用望遠鏡拍攝和光譜儀一起製作的圖。”
這麼漂亮的光芒圖譜，竟是時清檸親手做的。
眾人不由訝然，看向台上少年的目光愈發驚歎。
這個禮物如此恢弘浪漫，甚至與三角鋼琴本身的珍貴也不遑多讓。而且這明顯是一個意外驚喜，連柏二少本人提前也並不知情。
柏夜息望著舞台正中的男孩，少年抬眼，與他對上了視線，微微抿唇，笑意翩然。
少年身上仍然有光。
是天使落入塵凡。
餘光之中，柏夜息還看到台下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看過去，隻見短發的女子抱著手臂，衝他挑了挑眉。
是簡鷺。
這禮物是時清檸瞞著他，和簡鷺一起做好的，所以這光效才會如此恢弘，籠罩全場。
“這是十八光年之外的兩顆恒星。”
視頻裡的少年說。
“在你生日這一天，這兩顆恒星所發出的光芒遙涉十八光年，穿過邈邈星空，正好抵達地球，落入我們的眼睛。”
曲子恰好在此時彈奏結束，視頻裡的聲音讓觀眾席上又發出了無聲的驚歎。
以恒星為禮物，何等浪漫。
“而且，”少年還說，“這兩顆恒星不僅位於十八光年外，還是一個穩定的雙星係統。”
“兩顆恒星罕見地大小一致、質量相近，在浩瀚無垠的宇宙裡，圍繞彼此做恒定的運轉。”
隨著視頻的聲音，舞台上又響起了琴聲，時清檸仍在彈奏，這次同樣也是《2001太空漫遊》的插曲，一首早已名揚百年的名曲。
《藍色多瑙河》。
但這一次，不隻是鋼琴的樂聲，同一時刻，輕靈的合聲倏然奏響，驚得全場聞聲望去，連彈著琴的時清檸都抬起了眼睛。
是舞台兩側的交響樂團，聽著熟悉的名曲，他們忍不住和著鋼琴，一同開始了奏樂。
時清檸微愣，就看見已經走到舞台上的指揮含笑望著他，怡然地開始了指揮的動作。
時清檸朝人微一頷首致意，繼續彈奏起來。
這意外的一幕，更讓人平添了一份感動。
這就是音樂的魅力，讓素未相識的人默契交流，好似密友。
視頻裡的聲音還剩下最後一段。
“薄荷，之前你說過喜歡月亮，因為你想做衛星。”
鏡頭回到了少年的正臉，琴房的光灑落在他的臉上，映出那溫柔而堅定的神情。
“但我覺得，不是衛星。”
“雙星係統還有一個稱謂，叫伴星。兩顆星星相互影響，潮汐升落，永恒被彼此的引力捕獲。”
少年望著鏡頭，淺眸含笑，似是在透過屏幕望著自己想見的人。
“不是衛星，最好做伴星。”
不是暗處繞轉亙古沉默的衛星，是相互吸引彼此照耀的伴星。
鋼琴與交響樂團共同奏響的《藍色多瑙河》飄揚回旋，伴著這滿穹的星空浩瀚，帶來最壯美懾人的震撼。
恒星和琴樂，一並贈予在此刻。
“薄荷，”少年笑著叫他，“生日快樂。”
*
時清檸的演奏結束之後，全場所有觀眾致以了長久的掌聲。
直到他離場下了舞台，星辰投影重新換回舞台燈束，掌聲依舊久久未停。
這一場震撼人心的浪漫，足讓人心馳神往，動情徜徉。
直到接下來，本次演奏會的壓軸曲目開始，眾人才逐漸回神。
這顯然是一首合奏曲，提前出場的交響樂團已經在上一首《藍色多瑙河》中，完美地展現出了自身高超精湛的演奏水平。
事實上，對不少賓客來說，在見到指揮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認出了這個赫赫有名的交響樂團。
不過樂團今天隻做配樂，主角仍舊是舞台上那架三角鋼琴。
換了禮服的柏二少重新上台，他身著一套鬆石綠的西裝，衣衫恰與瞳色輝映，顯露出一種無聲的優雅與神秘。柏夜息同樣沒有化妝，隻是把烏順的長發用晶鏈紮束了起來。
雖說校服穿在他身上也一樣好看，但換了禮服之後，男生的氣質愈發冷冽，毫無遮擋的側臉輪廓英俊而分明。
處在成年之界的男生，逐漸褪去青稚，展露出鋒利懾人的凜然魅力。
觀眾席上的所有人，都心甘為他所折服。
在今天這舞台上，柏夜息的姿態、彈奏與一應表現，都完全可以與頂尖的交響樂團所匹及。
樂聲起，這一首的曲名正清晰寫在樂曲單上。
《馬勒第五交響曲》。
豎琴朦朧優美，大小提琴飽含情愫，管弦樂聲溫馨而悠揚，合奏襯拱出樂器之王的鋼琴之音，最動人心。
聽得賓客們如癡如醉。
鋼琴與交響樂團同奏，他們共同為所有人呈現了一場頂尖專業水準的演出。
演奏結束，全場掌聲雷動。
不過在傾聽之外，也有客人生出了好奇。
無他，因為交響樂曲一向很長，往往隻會選取部分章節來演奏，而這一次，被演奏出來的恰好是馬勒第五交響曲的第四樂章。
眾所周知，這是一篇傾訴愛意的樂章。
是馬勒寫給自己妻子的曲目。
柏小公子的成年演奏會，怎麼選了這一首？
沒等大家的疑惑被解答，台上已經開始了最後一首鋼琴獨奏。
悠然彈奏出的旋律抒情而低緩，這首歌同樣好聽，卻是讓不少客人都吃了一驚。
因為它的曲名是——
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今夜慶祝我的愛情。
這首曲子的意味太明顯，比上一首更甚，幾乎就是直接坦白。
——難道柏二少在成年這天，還要向誰告白？
這位柏小公子一向行事很是低調，尤其是前些年柏家出了些意外之後，有關他的新聞信息就更少了。對大多數賓客來說，今天是第一次見柏夜息公開露麵，大家也沒想到。
難道素來低調的柏二少會有這種打算？
好奇歸好奇，演奏結束後，觀眾們依然由衷獻上了長久的掌聲。
為這場驚豔的演奏。
為這個完美的夜晚。
最後的掌聲持續了很久，在全場齊聲的“安可”聲中，柏夜息重新上台，致意之後，彈了一首安可曲。
這次並不是什麼鋼琴名曲，舒緩的旋律讓絕大多數賓客都聽得很陌生。
但又舒然動聽。
隻有時清檸聽了出來。
這是那無數個安靜的夜晚裡，入睡前，男生隨手用平板編奏出的小夜曲。
時清檸站在舞台一側，抬頭望著正中的柏夜息，男生垂眸彈奏著優美的旋律，神情專注，側顏俊美，琴聲讓全場為之傾醉。
此刻他在最耀眼的光下——
沒有人會不愛他。
小夜曲的彈奏結束後，賓客們仍舊沉浸其中，意猶未儘，而在此時，觀眾席上的諸多屏幕再度亮了起來。
大家的目光被吸引過去，隻見屏幕上放出了一張電子賀卡。
卡上用很漂亮的手寫字跡寫著：
“Dear Mr 柏.
想你做第一。
想你握好多歡喜。
想你於萬人矚目，最風發意氣。”
舞台一側的時清檸同樣透過下麵屏幕看到了這個賀卡，不由一愣。
這不是他很早之前做過的賀卡嗎？
的確是很久了，久到時清檸差點沒能想起來，直到他看到賀卡右上角還蓋著一個很小的獎章，模糊地寫著某某設計賽一等獎。
對了，這是他高一在微機課上做的，老師把不知名的設計賽當成了課程作業。做完後大家就把這件事都忘在了腦後，連時清檸自己都不知道還獲了獎。
結果這賀卡卻被柏夜息找到，又放了出來。
柏夜息關注著他的任何事。
時清檸抬頭望向鋼琴旁的男生，卻見對方一直望著自己，目光如此專注。
男生抬臂，朝他伸出了手。
時清檸愣了愣，他並不知道有這一環節，但男生一直望著他，沒有收手，時清檸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上去。
走到了舞台的光下。
台下觀眾們的視線紛紛被吸引了過來，一道含笑的男聲響起：“還有一件事，也要請各位做一下觀眾。”
時清檸回頭，就見柏林晚也走上了舞台，男人手裡還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顆格外璀璨的彩鑽胸針，在四麵燈光照耀下，晶瑩剔透的鑽石愈發耀眼。
屏幕上適時出現了鑽石的特寫，引發了一片小小的驚呼。
愛麗絲，這顆鑽石的名字。
它不久前才在蘇富比拍出了天價，刷新了今年的成交額。
鬆綠色的鑽石在光下蕩漾開如同碧波般的熠熠光彩，惹人心動，也讓時清檸下意識地望向了麵前男生的眼睛。
相同醉人的綠色。
和時家之前拍下的那顆彆在時清檸羽絨服上的綠鑽也有些相像。
綠鑽，庇佑平安。
柏林晚拿到了托盤走到了兩人旁邊，眼底含笑，看著兩個小孩。
時清檸愣了一下，難道放出賀卡是為了要回禮送鑽石？
但他也不能要這麼貴重的禮物。
正想著，時清檸就見麵前男生拿起了鑽石胸針，隻不過男生低頭，卻是把胸針彆在了自己前襟。
柏林晚適時地退開幾步，將舞台留給了兩位少年。
柏夜息開口，聲音從領口的無線麥克風擴響在整個禮堂。
“這顆鑽石，名叫愛麗絲。”
他望著時清檸，眸光沉凝，聲線低緩。
“今夜的愛麗絲，送給我的貝多芬先生 。”
《致愛麗絲》——今夜時清檸彈奏的那首曲目，正是貝多芬流傳百年的浪漫名作。
時清檸微愕，隨即眼前一暗，薄荷冷香迎麵而來，將他裹入其中。
那氣息再熟悉不過，但男生仍是在最後一刻停住了，很低地輕聲問他。
“可以嗎？”
光束追映著兩人，時清檸已經聽不清台下的驚訝與掌聲，他仿佛被灌注了許多，又仿佛隻有心房裡這一株薄荷。
長睫輕顫，他很輕地點了點頭。
燈光之中，戀人親吻相擁。
屏幕上的賀卡仍在亮著，卡片微動，似被清風吹拂般輕輕波動。
那些話全是時清檸寫的——
想你於萬人矚目，最風發意氣。
今夜，收到了柏夜息的回應。
於風發意氣，最萬人矚目時說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