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清楚的明白阮亭不喜歡自己後,甄玉棠便懶得在他麵前提起這個人。
提到溫如蘊,阮亭突然意識到,他總是很忙,有太多的公務要處理,留給甄玉棠的時間和精力並不多。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甄玉棠不再因為溫如蘊而與他鬨矛盾,可他卻一直沒有察覺。
收回思緒,他淡聲道:“ 我不會續娶,我會照顧好阿芙,也會找出對你下毒的人。”
不會續娶?甄玉棠有些意外。
可她清楚的明白,阮亭不願續娶肯定不是為了她,指不定阮亭心裡藏著一個求而不得的女子,對那個女子念念不忘呢。
阮亭看著她,“ 你安心養病,不要想太多,我會再請其他大夫,看看有沒有醫治的法子。”
甄玉棠懨懨的應了一聲,並不抱任何希望,纏綿病榻已有一個多月,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虛弱,阮亭請來的名醫尚且束手無策,即便再請其他大夫來,也不會有醫治的法子。
甄玉棠還是到了油儘燈枯的那一天,最後一刻,陪在她身邊的是阮亭。
其實甄玉棠不想讓阮亭見到她現在這樣虛弱難堪的模樣,病了這麼久,她消瘦而蒼白,肯定不好看。
在阮亭麵前,她從來打扮的很精致,哪怕是一條裙子上的花紋,不合她意,她也絕不會穿在身上。不過有些話必須要親口告訴阮亭,不然她不放心。
她交代著後事,“除了阿芙,還有甄家,我那兩位伯父,貪財逐利,但他們並非奸惡之徒,若他們一直安分守己,日後也要麻煩你多加照拂。阮亭,謝謝你!”
阮亭沉默的聽著她交代的每一句話,夫妻十年,到最後甄玉棠對他說的隻有一句道謝。
阮亭陡然出聲:“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甄玉棠費力的吸了一口氣,視線落在阮亭的眉眼間,“你我之間的感情如何,我們二人心知肚明。之前你說你不會續娶,其實不必如此。當初你娶我,乃被逼無奈,我也沒有給你留下一男半女。你若是遇到合適的女子,亦或是心裡有喜歡的姑娘,便和她在一起吧。”
二人的眼神交織在一起,阮亭的目光很複雜,甄玉棠看不明白。
她又聽到阮亭道:“玉棠,你就隻想對我說這些話嗎?”
不,當然不是。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她想問一問阮亭,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她想親耳聽到阮亭的回答。
可甄玉棠也知道,問這樣的問題毫無意義,阮亭肯定是不喜歡她的。
她輕輕搖了搖頭,“阮亭,這一段時日你因為我而操勞忙碌,我走後,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甄玉棠的聲音越來越輕,她費力的看著阮亭,目光從他的眉眼移到他的薄唇,似是要把他的一眉一眼都記在心裡。阮亭長了一幅好皮囊,隻可惜以後看不到了。
她漸漸失去意識,沒了呼吸。
*
甄玉棠沒想到,她並沒有離開人世,她的魂魄依舊留在這間屋子。
她看到,在她離世後,阿芙、她的兩個伯母和伯父還有與她交好的小姐妹們,哭的很傷心。甄玉棠也覺得難過,她也舍不得這些親人和好友。
她吸了吸鼻子,阮亭會不會也覺得傷心呢?
扭頭看向一旁的阮亭,甄玉棠不禁撇了撇嘴,這人果然對她沒有感情,哪怕她去世了,阮亭還是一幅淡漠冷涼的模樣,喜怒難辨,連眼眶都沒紅!
甄玉棠一直留在這間寢屋,唯一陪著她的,隻有阮亭。當然,阮亭不知道她的存在。
沒有人可以看到甄玉棠,她也會覺得無趣。凝望著燭台上跳躍的火焰,甄玉棠出了神,不禁想起她和阮亭這麼多年以來的相處。
阮亭喜歡過她嗎?答案該是沒有吧。
阮亭很好,成親多年也沒有對不住她的地方,隻是,阮亭不喜歡她。
阮亭的身世比較複雜,一朝身世突變,從天之驕子成為縣城裡秀才的兒子。
甄玉棠的大伯父卻十分看好阮亭,料定他非池中之物,打著報恩的旗號,逼迫阮亭與甄玉棠成親。
她和阮亭的開端稱不上和順,成親之後,兩人的性情也很難相處在一起。
甄玉棠從小被寵到大,哪怕她爹娘出意外去世,她的伯父、伯母們待她也很親和,所以,她的性子有些驕縱,不是能藏的住脾氣的姑娘。
恰恰阮亭與她相反,甄玉棠從來都琢磨不透阮亭的想法。
強扭的瓜終究不甜,兩人性格差異過大,再加上其他人的攪和,比如溫如蘊,還有阮亭那總是鬨事的親娘和妹妹。甄玉棠時常和他起爭執,兩人漸行漸遠。
外人誤以為她與阮亭夫妻恩愛,可甄玉棠覺得,她與阮亭最親密的時候,隻有做那種事情的時候。
他們倆很有默契的對外扮演恩愛夫妻,阮亭也儘到了為人夫君的責任。
實際上,阮亭這人下了塌就翻臉不認人,從不與她交心,他有更廣闊的天地和抱負,甄玉棠隻在他心裡占據了小小一片的位置,可有可無。
她不知道阮亭外出做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他辦差事何時歸來,甚至有時候是從彆人口裡知道阮亭回到了京城。
阮亭不告訴她,甄玉棠也有自己的驕傲,拉不下臉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動貼近他。
她也曾努力過,可許是她用錯了法子,又或許她和阮亭本來就沒多少緣分,阮亭並不愛她。
於是,她將自己對阮亭的情意藏到心裡,誰也發現不了,包括阮亭。
她悄悄的喜歡著阮亭,喜歡了十年,隻要不告訴阮亭,她就還是那個什麼都不怕的甄家大小姐。
想到這兒,甄玉棠突然有些難過,嫁給阮亭這麼多年,阮亭對她的印象肯定不怎麼樣。
估計在阮亭心裡,她就是個沒事找事、性情跋扈、花錢大手大腳的女子。
不過,甄玉棠很快釋然,現在她與阮亭沒有什麼乾係了。
若真的有來世,她不要再嫁給阮亭,她長的這麼好看,隨隨便便就能找一個喜歡她的夫君。
年複一年,一晃眼十多年過去,甄玉棠一直待在這間屋子裡,出不去,也離不開。阮亭也成了當朝首輔,權傾朝野。
這日,甄玉棠正閒著無聊翻看話本子,兩個侍女進來收拾屋子。
這兩個侍女都是曾經伺候過甄玉棠的,一個侍女感歎著,“咱們大人對夫人一往情深,這麼多年也沒忘了夫人,還給夫人追封了首輔夫人的誥命。”
甄玉棠翻書的手一頓,阮亭竟然將首輔夫人的誥命給了她,若是阮亭以後要娶妻,可就沒有誥命了。
另一個侍女跟著附和,“是啊,夫人與大人的感情可真深厚,夫人離世後,大人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也沒再娶妻,肯定是心裡放不下咱們夫人。”
聽兩個侍女這麼一說,甄玉棠瞬間覺得手裡的話本子不好看了,阮亭哪是放不下她啊!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待在這間屋子裡,阮亭很少提起她的名字,在她離世的時候,看起來也不難過,吃得好睡得好。不管阮亭為何不續娶,肯定不是因為對她念念不忘。
生前阮亭就不喜歡她,等她不在了,又怎會對她一往情深!
夜深人靜時,阮亭回來,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四十歲就成了當朝首輔,多的是想要恭維他的人。
成了首輔,阮亭應該很高興吧!
不過,出乎甄玉棠的預料,阮亭依舊是那番沉穩的模樣,宦海浮沉多年,加之歲月的流逝,阮亭容貌上沒有太多變化,依然俊朗,卻也越發的內斂,喜怒不形於色。
他走到軒窗前,不知在看什麼東西,看的出了神。
夏季的微風吹來,阮亭身上寬敞的青色錦袍飄揚,身軀如玉山般俊拔,又透著幾分寂寥和滄桑。
甄玉棠靜靜的注視著他,阮亭終是上了年紀,多年來皆是孤身一人,他也會覺得孤獨吧!
甄玉棠輕哼了一聲,那也是阮亭自食其果,她才不心疼他呢。
當年給甄玉棠下毒的人就是溫如蘊,溫如蘊一直愛慕阮亭,想要除掉甄玉棠,然後嫁給阮亭。
如果不是阮亭的青梅對她下毒手,阮亭也不至於成了鰥夫,一個人孤零零的過日子。
阮亭看著窗外,看的很認真,似是透過爛漫的海棠花,想起了什麼人。
甄玉棠覺得奇怪,走到軒窗邊,夏日的微風拂過,窗外幾株海棠花爛漫多姿,簌簌花瓣燦爛耀眼。
好看的眉心蹙了蹙,甄玉棠不解的扭頭看向阮亭,阮亭是在看海棠花嗎?
她喜歡海棠花,阮亭會不會睹物思人想起她?
眨了眨眼睛,肯定是她多想了,今日是阮亭成為首輔的好日子,怎麼可能想起她!
甄玉棠自嘲的笑了笑,覺得沒意思,卻發現自己的身子漸漸變得透明,宛若荷葉上晶瑩的露珠慢慢消散,她不知道自己會去往什麼地方。
她鼓著腮幫子盯著阮亭,老天爺真的對她太不公平了,憑什麼阮亭成了首輔,她就要消失呀!
甄玉棠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明澈的月華伴隨著一聲又輕又沉的“玉棠”,透過軒窗照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