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亭微怔片刻, 他還未歸來,新娘子便歇下了,這般舉動是何意思, 不言而喻。
他心頭的燥熱在這一刻蕩然無存,眉眼生出幾分微涼。
櫻桃忍不住抬頭,去看阮亭是何臉色。
看不出來阮亭是否生了怒氣,她趕緊解釋:“姑爺,小姐卯時一刻便起了床, 吉時未到的時候, 除了梳妝,還要應付前來祝賀的客人,剛才小姐實在撐不住,這才歇下,我這就喚小姐起床。”
阮亭淡聲道:“不必, 讓她睡吧。”
他走到拔步床前, 掀起海棠紅的帳幔, 喜燭的燭光流淌在甄玉棠的眉眼之間,泛著熠熠的光澤,女子如秋水般的眸子闔著, 長長的睫毛濃密而卷翹。
洗去了新娘子的妝容, 越發顯得她肌膚白皙, 宛若出清水的芙蓉, 清麗脫俗。
除了夢到前世的內容,這是阮亭第一次看到甄玉棠睡著的模樣,她睡容恬靜,睡姿亦很工整,雙手擺在錦被上, 看上去格外的乖巧。
哪怕睡著了,隻看著她的睡容,也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阮亭看了幾眼,方放下帳幔,他沒多說什麼,去了另一間屋子沐浴。
等阮亭出去後,櫻桃鬆了一口氣,她輕輕走到床榻前,喚著,“小姐,小姐,姑爺回來了。”
甄玉棠睡的很熟,沒有反應,櫻桃停了聲,心裡在想,要不要喚醒小姐呢?既然姑爺已經發話了,不如就讓小姐繼續歇息吧。
沐浴之後,身上的淡淡酒氣散去,阮亭玉冠束發,其實,依照他之前的打算,也是不那麼快與甄玉棠行禮的。
與他在一起時,甄玉棠會關心他,會與他平平常常的說話,可阮亭能夠感受到,甄玉棠對他,沒有一個女子對未婚夫該有的羞澀和欣喜。
阮亭也是一個有傲氣的男人,他不願在這種情況下和甄玉棠行敦倫之禮。是以,在成親之前,他便有了這樣的打算。
隻是,今天多飲了幾盞酒,加上李石等人的打趣,阮亭心頭的燥熱陡然生出來,讓他有些急迫。
方才沐浴後,他有些昏沉的思緒徹底清明,再沒有一絲急不可耐。
他曾經以為,既然前世的甄玉棠是喜歡他的,那麼現在的甄玉棠,應當也是對他有意的。
可與甄玉棠相處下來,他不得不承認,甄玉棠並不似前世那般對他情深意重。
他眸色深沉起來,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會甄玉棠對他的態度會與前世大相徑庭?
前世的事情他無從探究,隻能依靠那些夢境來尋找答案。
他突然想起來,在甄玉棠爹娘離世後的那段時間,甄玉棠曾突然問過他一個問題,問他是否相信前世今生。當時阮亭的回答是不相信。
想到這兒,阮亭眉頭倏然皺起,甄玉棠無緣無故問他這樣的問題,究竟是無意問之,還是有意試探?
甄玉棠會和他一樣,知道一些前世的事情嗎?
如果甄玉棠知道前世的事情,那麼又回到了他一直疑惑不解的問題上去,前世他與甄玉棠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甄玉棠如今對他這般的淡然。
夜色沉沉,刺骨的冷風吹來,阮亭皺著的眉頭舒展開,把所有思緒收起來,索性甄玉棠現在是他的夫人,他有很多的時間去解開這個謎題。
阮亭又去到新房,進屋的時候,甄玉棠還未醒來,他一手負後,“伺候好你家小姐,寒夜冷涼,待會兒點幾個炭盆,我去書房歇息,明日早上也不用叫醒你家小姐,她什麼時候醒來都可以。”
櫻桃應道:“是,姑爺。”
阮亭朝帳幔處看了一眼,這才跨步出去屋子。
李石等人喝得爛醉如泥,起初要鬨著來偷聽洞房,被其他人給抬回家去了。剩餘的人也不敢鬨洞房,畢竟阮亭現在是解元。
至於王娘子和阮嫻,今個一整天都沒見她們倆來看甄玉棠一樣,這會兒時候不早了,想來王娘子也不會來到新房。
阮亭去到書房,一盞孤燈搖曳著。
無事的時候,他常常在書房裡一待就是一整日,並不覺得枯燥難耐,書房的外間還備著一個小榻。
然而此刻待在書房裡,隻有一盞孤燈和手頭邊的書籍為伴,他竟然心底生出來一絲不自在。
溫香暖玉,卻不可在懷,阮亭自嘲的輕笑一下,放下手中書籍,和衣入睡。
這一夜,他又夢到了前世的事情。
夢中,甄玉棠遞給他一個平安符,似是漫不經心的語氣,“阮亭,馬上就是秋闈了,前幾日我跟著我大伯母去寺廟一趟,順手給你求了一道平安符,隻是順便給你求了一個,不是專門因為你而去寺廟的。”
去應天府赴考,他在甲板上站著,拿出了那個平安符,船隻突然顛簸一下,一不小心,他掌心的平安符落到了湖裡。
等他從應天府回到泰和縣,甄玉棠彎著眸子,俏皮的道:“阮大解元,我給你求的平安符派上用場了吧!我可是誠心給你求……”
說到這兒,似是意識到說漏嘴了,甄玉棠突然噤了聲。
他看了甄玉棠一眼,“那道平安符早在去應天府之前就落到了水裡,又豈會派上用場?”
聞言,甄玉棠臉上的笑意淡下來,嘟著嘴,瞪了他一眼。
這個場景過去,很快又是另一個場景,成親的第二天,甄玉棠眼眶紅紅的,不滿的指責著他,“阮亭,你去哪裡了?昨晚上我好難受啊,一醒來還見不到你人影,你沒輕沒重的,我都說我不舒服了,你還不停下,你就是個莽夫,不知道心疼人,又差勁,我不要和你成親了,我想回家,我要與你和離。”
夢中的他眉眼間閃過一絲不耐,似是有些生氣,又似是被說中是個莽夫而惱羞成怒了起來。
他的聲音很冷淡,“ 既然甄大小姐這般嬌氣,那我以後去書房睡覺,再不打擾你。至於和離,你就彆想了,你和我已經行了敦倫之禮。”
甄玉棠眼眶更加紅了,她生氣的盯著阮亭,“阮亭,你混/蛋!”
夢境到這裡結束,阮亭忽然驚醒,墨眸睜開,夢裡的場景浮現在腦海裡。
原來前世的時候,甄玉棠給他求過平安符,是他沒有小心保管。
原來前世的新婚之夜,並不愉悅。他根本沒有顧忌到甄玉棠的感受,甄玉棠嫁給他的時候,隻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平日在家裡被人嬌寵著,哪怕手指破了一層皮,就有丫鬟們趕緊給她抹上藥膏。
初為人婦,身子又不舒服,甄玉棠隻是抱怨了他幾句,前世的他,卻是那樣的冷淡,絲毫不體貼與關懷甄玉棠。
甚至他還去書房住了一個多月,自從以後,甄玉棠與他的關係越發冷淡。
阮亭喉結動了一下,喉嚨裡生出一股苦澀。
秋闈的時候,甄玉棠給唐苒求了平安符,卻沒有給他求,他曾心裡不舒服過,可這不是他在自食其果嗎?
還有今天晚上,如果甄玉棠沒有提前歇下,等著與他圓房,想來一切會與前一世一樣,甄玉棠心裡委屈,他卻沒有耐心包容。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耐心包容,隻是,在這種事情上,男子好麵子。他當了十六年的侯府大少爺,骨子裡是有傲氣的。
前世被甄玉棠那麼直白的指出來,說他不知輕重,又莽撞,又差勁。當時他應該是覺得失了麵子,才惱羞成怒的說出了那樣混賬的一番話。
可不管是何原因,成親的第二天,他就不見了人影,態度又很是冷淡,是他做的不對。
他覺得甄玉棠驕縱,可他又能好到哪兒去?
阮亭眸子半垂,徹底沒了睡意,前一世的事情,宛若厚重的迷霧,看不到完整的事情,等著他去撥雲見霧。
這一世的軌跡,又全然不與前世相同,他和甄玉棠,即便成了親,卻似陌生人一樣。
不管怎麼說,甄玉棠是他的夫人,他想要甄玉棠像前世一樣,眼裡心裡都裝著他。
*
甄玉棠緩緩睜開雙眸,坐起身子,看到海棠色的帳幔,她怔愣了片刻,這和她寢間帳幔的顏色不一樣啊!還有阿芙去哪裡了,怎麼不見她噠噠的跑到床頭邊叫她起床呢。
片刻的迷茫過去後,甄玉棠突然反應過來,昨天她出嫁了,她是在阮家,不是在淡月軒。
她一下子睡了一整夜,都沒有等著與阮亭圓房,不知阮亭會不會生氣。
昨天她提前歇息,一則是她實在太過疲憊,身子軟綿綿的,沐浴之後沒有一點力氣,疲意趕都趕不走。
二則是她不太舒服,不知是不是阮家準備的飯菜不合她胃口,她小腹處漲漲的,說不出來的難受。
至於第三嘛,前世阮亭這個莽夫,新婚之夜沒輕沒重,甄玉棠可不想再經曆過一次這樣的事情,做那種事情,不舒服的是她,享受的卻是阮亭。
所以甄玉棠提前歇下了,躲過了圓房,正合她的心意。
當然,若是阮亭讓櫻桃把她喚醒,她也不會拒絕與阮亭圓房,她知道這是她該儘的義務。
甄玉棠掀起簾子,“櫻桃。”
聽到動靜,櫻桃很快進來裡間,“小姐,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