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裡鑽來刺骨的風, 燭光左右搖曳,夜色似水般流淌進來,肆意的侵入整間書房, 阮亭整個人掩映在那一片昏暗之中, 眉宇間透著冷涼。
甄玉棠回去甄府了?
阮亭唇角的苦笑又爬了上來, 身子僵硬在原地, 心頭的怒火尚未熄滅, 又添一層苦澀和無力,原來甄玉棠可以輕而易舉的拋下他。
她那麼狠心,她不要他了。
他本想著主動服軟, 給甄玉棠道個歉, 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甄玉棠就離開臥棠院了。
自始至終, 他就是一個笑話。他的堅持,他的自信, 麵對甄玉棠時, 不堪一擊。
門口立著的小廝小心翼翼打量著阮亭的神色,他總覺得,自家少爺得知夫人回去甄府的消息之後, 落寞的令人可怕,又令人心疼。
他大著膽子,“少爺,可需要奴往甄府跑一趟, 把夫人請回來?”
氣氛很安靜,隻有燭台的光焰燃燒的動靜,半晌,傳來阮亭微涼的聲音, “不用了,你下去吧。”
他掩映在黑暗中,令旁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情。
小廝應了一聲,匆匆關上書房的門。
跳躍的火焰重新安靜下來,屋裡的光線亮了許多,阮亭半垂著眸子,陡然滑坐在梨木椅上。
他怔忪的望著牆角瓷瓶裡的幾枝梅花,這幾枝梅花,還未完全盛放,花蕊伴隨著尚未冒出頭的花骨朵,探出頭來,是昨個甄玉棠為他折的,說是他讀書辛苦,放在書房裡,讓他放鬆心情。
梅花還未枯萎,盛放著幽香,可是為他折梅花的姑娘,不要他了。
思緒萬千,似棉絮般複雜混亂,阮亭似是想了許多事情,又好似隻是坐著出神。
屋簷外傳來幾聲貓叫,為寒夜裡增添了一分熱鬨,阮亭眸色恢複神采,望著不遠處的漏刻,原來已到午時了。
他直起身子,推開書房的門,徑直出去,夜幕沉沉,不見一點星辰,隱約可見星星點點的燈火。
天地之大,哪怕是街角的乞丐,也有避身之地,可在這個時候,阮亭突然生出濃濃的孤寂,他能去哪裡?
冷風夾雜著寒意呼嘯而來,阮亭身上隻著一件錦袍,袍角隨風揚起,他卻似是感覺不到寒意,無意識的,走到了甄玉棠的寢間。
聽到腳步聲,屋子裡正打著盹兒的小廝身子一哆嗦,趕忙爬起來,“少爺,夫人不在,夫人回甄府去了。”
阮亭淡聲道:“我知道,你下去吧,不必守夜。”
小廝趕忙出去屋子,把門合上。
阮亭立在原地,遲疑了片刻,抬腳進去裡間。
這間新房,是阮亭特意按照甄玉棠的喜好修繕的,也隻有在成親那日,他進來過,此後,他一直在書房裡住宿。
他看了一周,小圓桌上被收拾的乾乾淨淨,甄玉棠常看的話本子都被收起來了,梳妝台同樣空空蕩蕩,甄玉棠平日用的珠釵耳墜都被帶走了。
一顆心不停的下墜,阮亭無聲苦笑了下,甄玉棠走得可真乾脆。
他朝拔步床走去,站在床頭,聞到一股沁人的清香,是甄玉棠身上的氣息。
阮亭崩緊了大半天的身子和心神,突然有了片刻的放鬆。
他試探著躺在床上,甄玉棠殘留的清香包裹著他,不知怎麼回事兒,許是心神繃的太久了,濃濃睡意湧了上來。
阮亭渾身上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動也不想動,他想,他隻歇息一會兒就可以了。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慢慢闔上眼眸。
前世的夢又出現了。
先是成親不久,王娘子刻意磋磨甄玉棠,還有阮嫻一而再再而三的偷拿甄玉棠的東西,甄玉棠為他著想,數次忍耐這對母女。
王娘子要給她立規矩,起初,甄玉棠忍了下來。後來,王娘子實在太過分,她不再忍耐。
阮亭每日需要溫書,需要應酬,還有去縣學授課,沒有那麼多的精力關注府裡的瑣事。
他隻看到,每次對上王娘子,甄玉棠總是占了上風。
可是,在夢裡他才知道,攤上這樣的婆母和小姑子,原來甄玉棠會偷偷躲起來生悶氣,她也會覺得委屈和煩躁。
很快,又是另外一個場景。
甄玉棠拿著一件寢衣過來,擺在案桌上,似是漫不經心的語氣,“阮亭,我瞧著你的寢衣破了縫兒,給你重新繡了一件,我繡工不好,給阿芙做衣服的時候,順便給你做了一件。”
他接過來那件寢衣,針腳確實稱不上精密,寢衣的袖口繡了一朵海棠花。
甄玉棠說是順便給他繡的,前世的他沒有懷疑。
可阮亭在夢中看到,甄玉棠特意跟著府上的老繡娘學了好久,這才嘗試著給他繡寢衣。
甄玉棠特意挑選的布料,柔和貼身,一針一線,也是她親手繡的。
期間,失敗了幾次,甄玉棠不滿意,她重新做了好幾件寢衣,才挑出最滿意的一件,拿去送給他。
*
去到京城後,阮亭成了狀元郎,初入官場,風頭無量。
不少世家貴女與夫人邀請甄玉棠赴宴,可甄玉棠去了幾次,便意興闌珊。
阮亭隻以為是甄玉棠與那些人和不來,臨上值前,他問道:“在泰和縣的時候,你不是時常參加各種宴席?怎麼到了京城,反而不想去了?”
甄玉棠安靜了一會兒,懨懨的道:“宴席都一個樣兒,去多了就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