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棠的質問, 宛若利刃刺在阮亭的心頭,他想要矢口否認,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
甄玉棠說的沒錯, 他借由張韶元強娶甄玉棠的機會, 與甄玉棠定了親。
在那一段時間, 他對於甄玉棠的感情很是複雜, 喜歡是有, 可是,什麼矢誌不渝、情比金堅, 在那個時候, 斷然是沒有的。
縱然他在夢中窺得了前世的事情, 縱然他的性情要比一般郎君沉穩些,可在泰和縣的時候, 他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少年郎多是意氣衝動, 容易對喜歡的女子產生占有欲,不想把她讓給其他郎君。
是以, 阮亭並沒有資格為自己辯解。
心頭的酸澀蔓延到喉嚨, 阮亭薄唇輕啟,“第一次夢到前世的事情, 那時我在府學求學, 而你在泰和縣,你我已有很長的時間沒有見麵,我知道你有挑一個上門夫婿的想法, 我也想過尊重你的意見, 可我終究還是沒有做到。
看到你與林知落走在一起,我會吃醋,看到你對著趙構露出笑, 我也想讓你彎著眸子這樣對我笑。
如果我隻是習慣了你的陪伴,我何必隻守著你一個人?我還可以習慣其他女子陪在身邊。玉棠,隻有你才是我的夫人。
上一世我有許多對不起你的地方,也有許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我一直很感謝你給了我一個機會,願意重新接納我。
有你陪在身邊,對我而言,是很幸運的事情。我在陸侯爺和陸夫人膝下待了十六年,當他們得知我不是他們親生兒子時,可以狠下心不顧念我的生死;回到泰和縣,王娘子更是隻記掛著陸遇。
我之前對你說過,那個時候的我,是一潭死水,水麵還結著厚厚的一層冷冰。人心易變,不管親情還是愛情,在那時的我看來,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以為我不在意這些,可遇到你後,我感受到的所有溫情,都是你給予的。玉棠,這樣的你,我怎麼可能會不喜歡?”
甄玉棠是穿破冷冰照進死水的一道光,阮亭又出了聲,“一潭死水看到了溫暖的光,不舍得把她放走,自私的想要把她留在身邊,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補償她。
你我成親兩年多時間,我待你的心意如何,你應當可以感受的到。如果你沒有辦法相信我,也沒關係,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我比你年長兩歲,等我老了,你還是姿容出眾的姑娘,那時候你想怎麼欺負我都行。”
甄玉棠怔怔的望著他,阮亭把他最軟弱的一麵展現在她的麵前,剖析著心跡。
不過聽到阮亭最後幾句話時,甄玉棠要被氣笑了,“ 你瞞了我這麼久,我現在就想打你一頓解解氣,還陪在你身邊等你老了?我怎麼覺得是我比較吃虧!”
阮亭陣陣抽疼的心,微微鬆了一口氣,甄玉棠會生氣、會難以接受,這在他的意料之中,隻要甄玉棠願意與他交談就好,而不是不給他機會。
阮亭走過來,握著甄玉棠的手往身上帶,“你想怎麼打我,用多重的力氣都可以,隻要能消你的氣。”
甄玉棠抬著小下巴哼了一聲,推了他一下,把手從他的掌裡抽走,“我不是光,也沒溫暖到你。愛慕你的姑娘有許多,真心待你的姑娘也不止我一個人。若是換一個女子這樣待你,你也可能會喜歡上其他人。”
“不會。” 阮亭輕輕歎了一口氣,“ 如果是其他女子,我可能會覺得感激,而不會想要娶她為妻。上一世,你與我之間有太多的矛盾和差異,我也是一個驕傲自大的人,每次與你起爭執後,總是拉不下臉討來你的歡心。
失去了你,我才知道什麼是後悔。我們倆和和睦睦的過一輩子,是我最大的期盼。”
甄玉棠微微抿著朱唇,沉默的沒有出聲,仔細想一想前世的十年,除了兩人性格的差異和並不和順的開端,她與阮亭最大的矛盾,是王娘子和溫如蘊總是在挑撥離間。
阮亭沒有回應她的情意,可也沒有虧待她,十年夫妻,有酸澀的日子,也有許多讓她印象深刻的時候。
重生回來,她以為阮亭沒有前世的記憶,不過,在她看來,阮亭還是上一世的阮亭,她並沒有把兩世的阮亭當成不同的人。
阮亭依舊是那個阮亭,隻是處在不同的境況中,有了不同的感悟和成長,學會了如何去對喜歡一個姑娘,從而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可是,阮亭突然告訴她,他一直都知道前世的事情,還瞞了她這麼久。
沒有知曉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可以對前世的事情徹底釋懷。
可這一會兒知道了,甄玉棠心裡不由自主生起了火氣。
她不是沒事找事,也不是嬌氣,前世的一樁樁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合著阮亭什麼都清楚,卻把她蒙在鼓裡。
甄玉棠沒有辦法不遷怒於他,也做不到在最短的時間內無動於衷的接受這件事情。
她抬眸看過去,“阮亭,我這一會兒腦子很亂,突然知道了這麼多事情,溫如蘊也自食了惡果,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提到溫如蘊,阮亭忍不住解釋,“ 玉棠,當時我在練著往玉石上刻字,恰好那一段時間是溫如蘊的生辰,她說想要這個玉佩當生辰禮,我不好拂她的麵,便給了她,並沒有特殊的含義。包括送給她丹青、指點她作詩,是因為她時常來陸府,陸夫人和陸老太君喜歡她,讓我多照顧她。
兩家是世交,溫如蘊拿著詩集過來,我也不能當著陸夫人的麵把她趕出去。送給她的畫,隻是些山水畫,隻有那麼一幅,指點她作詩,也隻有一次。”
甄玉棠揪了下指尖兒,“我知道,溫如蘊是在挑撥離間,我沒有上當。”
前不久是她的生辰,阮亭忘記提前準備,匆匆忙忙給她畫了一幅畫。這件事情被溫如蘊打聽到了,故意當著她的麵,拿出那些舊物來刺激她,又刻意編造一些她與阮亭過往親密的相處,好讓甄玉棠心裡留下隔閡,誤會她與阮亭舊情難忘。
甄玉棠不是傻子,不至於因為這些把戲而吃醋。更重要的是,她很確定阮亭不是這樣的人,但凡阮亭心裡裝著溫如蘊,也不會娶她為妻。
不是溫如蘊的問題,那麼甄玉棠究竟為何不高興?
阮亭不想讓兩人不明不白產生冷戰,“玉棠,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你說出來,我才能明白哪裡出了問題!”
甄玉棠的情緒並不高,她突然覺得很累,倒不是身子累,而是一種心理上的疲憊,提不起勁來,“我是在氣我自己。你隻是夢到了前世,可我是真真切切經曆了那些。
上一世我傻乎乎的喜歡你,這一世還是這樣,哪怕你欺瞞著我,兩輩子我都栽在了你的身上。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的人生除了你,還是你,剛重生的時候,我不想要再當你的夫人,可惜造化弄人,最後還是和你糾纏在一起。阮亭,你讓我靜一靜,好不好?”
阮亭麵露苦笑,甄玉棠很少對他提出要求,他怎會不同意?
“好,我不來打擾你,今夜我在書房休息。”阮亭望了她一眼,無奈的轉身朝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他沉聲對著櫻桃道:“照顧好夫人。”
*
櫻桃匆匆進來,隻看到甄玉棠沉默的坐在梨木椅子裡,她著急的問道:“夫人,您和大人可是鬨矛盾了?”
甄玉棠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你去鋪床吧,我想休息了。”
櫻桃很是擔憂,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感情的事情她不懂,她也不比自家夫人聰明,但她知道一個道理,有時候,旁人的一味的勸慰是沒有用的,還是要靠自己想清楚。
當天晚上,甄玉棠早早的歇息了。習慣了阮亭的陪伴,陡然間她一個人睡覺,沒有人給她暖身體,也聞不到那股熟悉的雪鬆香,甄玉棠一時間很是不適應。
她翻來覆去,還是沒有困意,心頭漸漸爬上火氣,她一股腦蹬掉錦被,坐起身子,“阮亭你是個混/蛋。”
阮亭每天晚上都要抱著她睡覺,天冷了,給她暖手暖腳,炎熱的時候,阮亭的體質又不容易出汗,挨著他也是涼涼的。
與他成親兩年多時間,讓她習慣了他的陪伴。
一直瞞著她不告訴她,溫水煮青蛙,阮亭是故意的吧,哪怕現在甄玉棠知曉了這個消息,她很生氣,可阮亭篤定了甄玉棠不會離開他,才會這麼的瞞著她。
甄玉棠鼓了鼓腮幫子,初時得知阮亭有著前世的記憶,把她蒙在鼓裡,她確實不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