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酒令到最後,大家都有些醉醺醺了。
徐禾滴酒未沾清醒的很,他看著魏巍宮城燈火通明,突然聞到一股子酒味,側過目,是顧惜歡爬在圍欄上,撐著下巴,有點傻呆呆地看著他。
迎著夜風。
徐禾不明所以回望。
然後顧惜歡醉眼迷離看了半天,喊了句:“徐禾。”
“……乾嘛?”
大概是靜謐的環境所致吧。
顧惜歡的神情挺嚴肅的,徐禾以為會聽到什麼比較真誠的話,所以也沒有平時那麼冷冰冰凶巴巴。
然後他就聽這胖子打了個特彆響亮的嗝兒。
直接破壞了所有氛圍。
大胖娃用手捶欄杆:“你說!我們還是不是過命的好兄弟了!”
“……”
神經病啊。
什麼時候是過啊。發酒瘋了吧。
大胖娃又氣又委屈:“說好的兄弟呢,你個騙子!大騙子!”
徐禾一頭霧水又莫名奇妙。
但他竟然不覺得生氣,就覺得好笑,然後也真倚著欄杆笑了起來。
笑夠了,徐禾抬頭望明月,很圓又很大,像個大盤子。
他瞥見一角紅色的衣袂,在亂花疏影裡,一愣,往下探頭。
步驚瀾不知道從何處歸來,察覺到徐禾的視線,便感官驚人地停下腳步,眼眸極其冷漠而又犀利,掃過來。
把徐禾嚇了一跳。
步驚瀾見是他,仰著頭,在澄澈的月色裡微笑,唇紅若血,驚悚又驚豔。
一城的繁華明燈,似乎都在他的眼裡,寂滅了。
臥槽。
徐禾嚇得從圍欄邊的小台階上,跳了回去。嚇不嚇人啊!
顧惜歡不明所以,又打了個嗝兒。
徐禾揮手:“你在這清醒點,我先走了。差不多也結束了。”
*
宮宴結束,他爹和他娘都等著見他,徐禾一下假山,就遇上來恰來接他的侍女。
將引到一間宮殿內。
徐禾一入宮內,僵住了。
——媽蛋,這和他想的有點不太一樣啊。
滿殿都是人,文武百官列坐一旁,而帝後端坐在上方,世家貴女鋪席一側。
他踏進去的第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到了他身上。
京城新貴,簪纓世家,目光或含笑或打量,卻都是善意的。
徐禾大腦蒙圈了,這是什麼陣仗啊。
皇帝在上方招手,笑道:“小禾來了。”
徐禾沒回過神,茫然抬頭。對上薛成鈺隔著華燈遙望過來的清冷眸光,就仿佛吃了一劑定心劑,冷靜下來,硬著頭皮走上去。
然後在所有人的視線裡,跪下,行禮,他嘴裡的敬語還沒說出來呢。
皇帝就笑著,在上平他身,“今日就免了這些禮數。你可算來了,大家都等你多時。”
......好慌。
徐禾乾笑了一下。
他爹和他娘都在不遠處,望著金殿中央的他。長公主的美眸滿含笑意,而徐將軍的視線也微沾暖意。
他姐姐一襲華裙,紅唇貝齒,笑吟吟,朝他眨眼睛。
徐禾心裡放鬆了點。
他從殿中央站起來。
宮殿外煙花又綻,如花千樹。斑斕的光染著月色落到了大殿中央。
呼,裝飾盤子的花被風吹碎,淺粉的花瓣片片,被風卷著吹過。
而他站起身,抬頭,被一片花糊上了眼。
“??”呸呸,什麼玩意兒。
徐禾抬手去拿花,砰,一朵巨大的煙花綻放,恰合他花下抬起的一眼。
瀲灩了夜月色、雪色,如世間第三種絕色。
黑發黑衣,紅唇白膚,燈華滿堂裡,斯人若謫仙。
咚。
有貴女的酒杯未拿穩,掉在了地上,聲響清脆。
世人皆知將軍幼子容色出眾,常常被拿來舉例的,便是景樂十四年,鎮國將軍慶功宴上這一晚。
徐家幼子殿前的抬眸。
眼迷花,色亂月。
*
當然,徐禾不會知道這些的。
這些他看來莫名其的評論。
他之後四年都在忙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春夏秋冬,四季交疊,國書院走道上纏滿紅柱的藤蔓,枯謝又開。
他一直把玩的東西,也換了好幾樣了。
十四歲幾乎是轉瞬即到。
這四年裡,從任務上講,他沒有半點進展。
卻又不能說一事無成。
他在工部,混出了點小名堂來。
天天去那裡搞東搞西,該認識的人基本上都認識了。當然,該得罪的人也得罪了。
有人愛,也有人嫌。
畢竟他總能遇到一些老古董,死命拽著那錯誤的理論,倔得跟牛一樣,不肯悔改。
景樂十八年春。
京城,平陽街,一間酒樓。
從心驚膽戰瑟瑟發抖的工部新人手中,接過他那被改的麵目全非的圖。
徐禾麵無表情,問了句:“又是那新來的張大人?”
官職低微的新人大氣都不敢出:“張大人硬要改,我們怎麼勸也勸不住!他他他他,他還說,還說……”
徐禾手捏著紙,“還說什麼。”
兄弟你能不能利索點。
新人真要哭了,心裡把那屁事多的張大人罵了個半死,“說他風光霽月,再怎麼都不會為權貴低頭,堅守正義,錯的就是錯的,死都要死的清清白白!”
“……”牛批。
徐禾一臉無語。
這工部是從哪裡招來的這麼個有個性的人。瞬間他就變成了仗勢欺人的壞人,而他自己就成個為真理萬死不辭的英雄。
真的牛批。
“他竟然那麼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乾嘛就非要把我的蒸餾裝置給拆東拆西呢?”
這東西明明就是他們求著他做的啊!
徐禾鬱悶:“玻璃很難做麼?”
原材料步驟他都寫的清清楚楚。
非要化學方程式拍他們臉上才肯信?
媽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怎麼就那麼難!
艸,好不爽哦。
徐禾慢慢收起紙,皮笑肉不笑,他心情不爽,就想懟一下人:“用鐵來做燒杯燒瓶。做蒸餾管,張大人真是個人才。你快回去,問問他這鐵得是何方神物,是從他聰明無比的大腦裡取出來的麼?哦,記得讓他擦擦鏽。”
“……”
夾在中間做人的新人,在這裡挨了徐禾一頓懟,把話帶回去,果不其然又挨了張大人一頓懟。
張大人暴跳如雷,氣得咬牙切齒,他覺得內心的使命感和正義感被一個儘異想天開的毛頭小子給侮辱了!
不能忍!
“那臭小子在哪!我今天忍不了了!”
張大人捋著袖子叫上了一幫人,拎著嚇得眼淚鼻涕橫流的新人,氣勢洶洶逼到了明月樓——他決定了,他就算豁出這條命也要給這臭小子一個教訓。
徐禾拿著筷子沾著水,剛好寫到二氧化矽,樓下就傳來一聲氣非常足的叫罵聲,“兀那臭小子!你給我下來!”
“……”
臥槽,這張大人腦子裡怕不是灌了鐵,是灌了二氧化矽吧。
他抬手掀開樓閣畔的簾子,把一臉的操蛋收起,冷漠地往下看。
那張大人由前麵兩個侍衛帶路,提著衣擺,氣得顫抖正往樓裡闖呢。
徐禾發出一聲冷笑。
而他的笑聲引起了最前方一個侍衛的注意,在過門檻的當口,就這麼抬頭一望。
——明月高樓,杏花細細,黑色錦衣的少年,雪膚花顏。隔著初春早晨,尚未散的霧,一眼驚鴻過。一人傾國色。
他腳一滑,摔在了明月樓前。而他後麵的人,撞上他的背,也摔了下來。哎喲一聲,也張大人同樣沒注意,撲騰倒下。
於是徐禾就這麼看著,他們跟傻子一樣,整整齊齊摔在明月樓前。
徐禾嘴臉抽搐。
……媽的,工部這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