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轉了轉手,感受到重量,笑了一下:“你猜。”
這時天邊突然轟隆一聲。
徐禾:“下雨了?”
他出門,天氣忽而轉變,真的下起雨來,落在山上,雨蒙蒙白茫茫。徐禾忙退回柴屋裡,立在門口,一臉無語,感歎自己運氣不好。大雨滂沱,聲音很大,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有雨滴濺到了他的發上,慢慢洇入衣袍,少年的脖頸潔白,鎖骨美得像即將振翅的蝶。他偏過頭,悻悻問道:“你說這雨什麼時候停啊。”
不知看他一眼,很快移開視線,道:“也就跟著你才那麼倒黴了。”
徐禾:“......滾啊。”
不知偏頭,萬人景仰的聖僧,這一刻從來含笑風輕雲淡的眉宇間,有隱忍克製,和晦澀的冰冷掙紮。蓮花血紅,而腕上的舍利子,重若千斤。
女子
雨下的也沒多久,不到半個時辰就停了下了。被雨洗刷後,山色煥然一新。徐禾下山,重新經過山寺,看那些焦黑的痕跡,還是有些毛骨悚然:“怎麼會無緣無故失火了呢,官府找到真凶沒?”
不知說道:“說是山匪縱的火。”
徐禾:“......這京畿之內還有山匪?”
不知笑了一下。
徐禾又問:“所以你之後就一個人過了?”
不知點頭:“嗯,小的時候,就靠山下村子裡的人接濟,等稍微長大就自食其力。”
到處忽悠人也算自食其力??
徐禾這種時候也不好打擊他,隻問:“你就沒想過重新進一個寺廟?”
不知轉頭看了徐禾一眼:“天天青燈木魚、佛卷經書,我瘋了?”
徐禾一臉臥槽:“......就你這德行,還賴著當個僧人乾什麼!你和尚都不要當了。”
不知故作高深地一笑,晃了晃手腕上剛剛拿回來的佛珠:“這你就不懂了吧,大部分人修行於佛門世外,我修行在塵世中。尋常僧人要斷七情六欲、聆聽佛禪,就非要在這種清苦乏味的環境裡。我就不一樣了——”不知回頭朝他笑,即便現在這般吊兒郎當 。
眉眼間疏朗清逸,也真如大徹大悟過後隱於世的高僧。
聽他一字一句笑說。
“我出生,情欲儘斷,我所言,便是佛禪。”
徐禾最佩服的就是,他永遠能臉不紅心不跳把自己誇上天,誇的還真像那麼回事:“可以,不知大師,無情無欲,千秋萬載。”
不知聽出他話裡的刺,本想反駁一句的,後來想到了什麼,低頭不說話了。
徐禾一襲黑衣回到將軍府時。
長公主瞪眼,差點被他氣過頭去。
徐禾忙舉手,說自己今日見到不知大師,大師巴拉巴拉,自己巴拉巴拉,還有阿姐作證。
長公主這才神色恢複了點,卻也不放心。
直到徐禾再三擔保眉頭才慢慢舒緩。
換回一身男兒裝的徐禾彆提多開心了,恨不得明天就到京城走一圈,昭告天下。
他以前穿裙子,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古代的裙子裙擺很長且複雜,最開始摔了跌了是常事,後麵才習慣。換了男裝,一身清爽,徐禾小時候就喜歡穿黑色,因為臟了之後不明顯,現在也是,長公主親自為他豎冠,橫插玉簪,“還是這般看著舒服。”
少年身材挺拔,稍顯寬大的衣袍,修出肩膀腰身,眉眼端麗,唇噙笑意。
氣質矜貴而又灑脫。
徐禾也覺得自己這樣舒服。
穿什麼裙子。
娘唧唧的。
長公主囑咐他:“換回了男裝,也不許亂和那群人鬼混。”
鬼混?徐禾有點心虛道:“我是那種人麼?”
長公主笑看他,越看越滿意:“近些日子皇後娘娘的病,好像有所好轉,臥病一年,為沾點喜氣人氣。不日打算在大昭寺舉辦一場花宴,邀請的雖都是女眷,但你也可以偷偷跟過去。十五歲了,也不小了,若是有見著喜歡的姑娘,可以跟娘一說。”
徐禾:“.......”
他還能怎麼說,為了不讓她懷疑,隻能尷尬地笑著:“嗯,我會的。”
他隻能祈禱剩下的任務不多了。
徐禾換回男裝後,真的恨不得打馬遊花街,享受一把少年風流。
但是想想薛成鈺那一夜的眼神,他還是很慫地不敢了。
算到是薛成鈺的休沐日的那一天,徐禾去了一趟薛府。
丞相府離將軍府還是有些距離,而且,他長大後也真的是第一次來薛府——一走近就看到無數車馬停列,堪稱門庭若市,隻有手握請帖的很小一部分人,才能進入。
徐禾見這陣仗,真是嚇得嘴裡的瓜都掉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無功而返的。
沒想到門仆一見他,眼睛先亮了:“可是徐家的小公子?”
徐禾撓頭,笑道:“嗯。”
門仆哎喲一聲:“您是來找大公子的麼。常聽人說起您,今日可算見到了,來來來,我給您帶路。”
徐禾:“......???”
他感覺自己像是走了後門。
薛府的設計更為風雅,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在假山錯落裡,綠意盎然。過古橋,流水汐汐繞竹屏。徐禾想,薛成鈺小時候就住在這裡?
薛成鈺現在久居宮中,回來卻也是回幼時的院子裡,院子不偏,卻落地安靜。
竹子很多,草木很多,溪流在洞門前繞開,院子內,有飛閣,有白亭,有安置各種小物件的房間,不過更多的應該是書樓。
徐禾感歎,“你們三公子,不愧是神童啊。”
門仆靦腆一笑:“其實我們都不怎麼能接觸到大公子,見都沒見幾次,大公子喜靜,人也清冷。”
徐禾:“......那你怎麼知道我的。”
門仆笑:“聽夫人說的,府裡傳開了,您和公子從小一起長大的。”
臥槽。徐禾瞪眼,而後隻能乾笑:“哈哈,是嗎。”不知道丞相夫人看到他這副德性,會不會失望。
他在這院子裡看了看,發現人也是真的少。繞一處假山後,徐禾看到了他在薛成鈺院子裡見的第一個姑娘。
那姑娘立在一旁,穿一身紫色衣裙,局促不安。
薛成鈺在練字,對薛府前所有為他人來的人都閉門不見。一個人,坐在流水山石邊,天青色長衣,墨玉冠,容顏疏離冷漠。
徐禾嘿嘿笑了起來,悄悄問家仆:“那個丫鬟是薛哥......哦不你們大公子什麼人啊。”
門仆頭皮發麻:“......就、前些日子帶回來的,我也不知道。”
徐禾嘖了聲,又問:“你真不知道?我覺得吧,以你們大公子的性子,招個丫鬟,定然不是那麼簡單。”
門仆要哭了:“......大公子的事我們怎敢過問。”
徐禾越想越有意思,還想問來著。
一張口,被薛成鈺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了。
“你問他不如問我。”
徐禾:“......”尷尬 。
門仆:“......”救命。
徐禾回頭看,薛成鈺眼眸子冰雪般望了過來。
背後偷說被當事人聽到了,徐禾尷尬地笑了一下,然後走了過去,坐在薛成鈺的對麵,“這不是好奇麼?”
他目光落在薛成鈺身後的那個女人身上。
她身著紫色衣裙,體態妍麗,眉眼較深,有一種異域的風情。紫衣女子對上他的目光,慌亂地福身作禮。
徐禾朝她一笑,然後低聲道:“薛哥,這什麼時候的事呀。”
他怎麼都不知道。
薛成鈺手裡的筆都快被他握斷了。
“你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當然不是。
徐禾咳了聲,坐好,心裡美滋滋地:“我上回不跟你說,我很快能脫掉那礙事的裙子麼——你看,我現在不就換回來了。”
薛成鈺目光從上而下,掠過少年的冠、發、脖子、衣領,錦衣矜貴,又想起他石榴長裙明豔無端的姝色,當初宮殿一筆一劃點在眉間的柔情。
壓下心中的遺憾,薛成鈺垂眸道:“恭喜。”
徐禾其實想問一句“帥不”的,但沒敢問出口。
他平日裡不喜歡亂八卦,但是初看到那個紫衣女子時,他真是見了鬼一樣驚悚又好奇,心癢難耐:“......這個女子?”
薛成鈺說:“你彆多問。”
徐禾:“......”
你剛剛還說問他不如問你的!
薛成鈺見他憋屈的神色。
握筆,頓了頓,又道:“以後你會知道的。”
徐禾:“好吧。”
薛成鈺擱下筆,起身,吩咐書童將這裡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