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禾沒事了,就打算離開,起身被叫名字,稍愣轉過頭,“嗯?”
不知向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說:“一千兩。”
徐禾微愣。
不知微笑,疏朗如月色清明:“按尋常人,我一言便是千金。但是我佛門講究因果,你對我,混沌鋪知交是恩,大昭寺相救是恩。取名之恩,教誨之恩,我如今的一切名利,一半歸功於你。所以,我給你打個折扣。”
“凶吉天測,我也看不清算不準。你說的我都先應了吧,長公主我會留心的。至於你說要給我多少——就算一千兩吧。”
相識七年,恩怨因果,一千兩。
不知看著徐禾。
幼年迎春花旁笑得燦爛的小花神,如今靜靜望來的一眼,攝人心魂。
這一回不止掌心紅蓮滾燙。
他的血液都在翻湧。
心如明鏡明鏡裂。
……其實也不隻是你的解脫。
徐禾怔怔的,心情很複雜,恍惚間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說:“好。”
*
從占星殿走出的路上,係統還在嘰嘰喳喳,它心裡畏懼徐禾不敢和他多交流,但又很怕寂寞,於是儘說些無關緊要的。
像是個小話嘮。
“……那個銅板兩麵都是正的啊,他為什麼要騙你,還說一切都會順順利利呢。”
徐禾道:“這是他的祝福吧,他希望我回來。”
係統又很費解:“那他最後那段話又是什麼意思。”
徐禾猶豫很久,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是覺得……不知和我的牽扯過於深了。小時候以為他是個神棍所以不甚在意,但慢慢的,我覺得他或許是有真本事。握蓮而生,天生佛心,他在紅塵外,七情六欲本就不該存在。”
“哪怕是朋友,也不必要。我要是死了,解脫的可能不隻是我,還有他,他無父無母、無牽無掛,若是就因為小時候被我忽悠,栽在我頭上,也太冤了。”
徐禾說到這,若有所思:“可能他說那話,為的就是和我算儘前塵吧。你說……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出了什麼?他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一定要去燕地。他是不是料到我不會回來了?”
係統想了想這個世界的設定,選擇沉默,閉上嘴。
徐禾問係統:“真的有能看破命運的人麼?”
係統沉默好久,說:“應該是有的。”
徐禾嗤笑:“你們AI也迷信這些?”
係統嚴肅地說:“宿主,這不是迷信,世界有無限可能。”
它還想多說一點,又怕徐禾追問,乾脆閉嘴。
徐禾出占星殿,有幾分悵然若失的感覺。
小和尚即便是在最狼狽的時候,笑容都沒有陰霾。當初從狗洞裡爬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還能讓他在幾日後翻閱詩書時,看到日色冷青鬆就想到他。對應不出場景,卻能對應出人。
而下山那一回,他也看到了。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裝模作樣的白衣和尚,拿著魔方,跟他說:“貧僧法號不知。”
徐禾琢磨了下當初那種氣吐血的感覺,樂得不行:“如果不是我娘在,我那個時候絕對要打他一頓的。”
係統:“……”
它在徐禾腦海裡,也能讀取一些記憶,默默說:“宿主,其實……”
徐禾:“其實什麼?”
其實您的朋友說最後那段話的時候,非常難過。其實他對你的情感,比你所認為的要複雜很多。但是他是個合格的AI,這種事情,說出來,隻會給宿主帶來煩惱。於是選擇沉默。
徐禾沒理它的欲言又止,想到什麼又笑:“其實你不說,我都知道,我在原來世界一定很厲害,不然我不會那麼渴望回去。畢竟在這裡,我朋友很多,家庭幸福,不缺名也不缺財。”
係統微不可聞地“嗯”了聲。
*
空空寂寂占星殿。
不知攤開左手,輕聲說:“我斷得乾淨嗎?”
“情愛欲望,貪嗔癡怨,你不是一直在阻止我麼?”
他的右手扶上左手掌心的紋路。
蓮花瓣瓣纏生,血液湧在蓮心,紅的仿佛要隔著皮膚湧出。
他打碎了一個瓶子。彎身,拿起一塊薄薄的碎片。唇角勾起,是幼時那種玩世不恭、漫不經心的笑。
右手拿著碎片,乾脆而果斷劃破掌心的皮膚。
斯拉。
皮開肉綻,殷紅的血液,將蓮花真的染紅。
雪衣曳地,氣質聖潔,他是天生佛子。
如今一直看不清的,自己的宿命,也慢慢堪破。
不知低頭,看著滿手的血,那蓮花的紋路居然是紮根血肉的,現在,還輪廓清晰。血映在他的眉眼,疏遠裡沾了幾分煞氣和冰冷。
他輕喃:“另一個世界的人,注定會離開,留不住……這就是你的宿命?”
極低地笑一聲。
不知伸出舌頭,將掌心的血舔起,曖昧又嗜血,那血在舌尖都是熱的。
——阻止他入紅塵。
——阻止他動情欲。
讓他看所愛之人義無反顧去送死,無能為力。
不知麵無表情,一笑,眼淚落在掌心,混著鮮血湧入蓮花。
劇烈的悲慟過後,他抬頭望,望占星殿的中央,蒼穹高遠,被撕扯的靈魂慢慢歸位。
……不入紅塵不動情。
“滿意了麼?”
我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