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徐禾抿唇, 不知道該說什麼。
燕王繼續說,語氣很淡仿佛在評價彆人的一生:“我也不是一個好丈夫,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臣子。不忠不仁不義, 倒是占全了, 所以因果報應, 現在整個燕王宮,我身邊, 沒一個人盼著我活著。”
徐禾一愣, 霍然抬頭:“你......”
燕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 似是有些乏了,道:“你先下去吧, 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驚訝。”
徐禾欲言又止,一頭霧水地出了燕王寢宮, 等走了幾步後他開始冷靜下來,問係統:“你聽到了剛剛燕王的話嗎?”
係統弱弱道:“聽到了。”
徐禾道:“燕王說自己命不久矣, 那我們這任務還有進行的必要麼?就在這兩日,一日, 或者兩日,燕王死了, 我就可以回去了?”
係統說:“......理論上應該是這樣的吧。”
徐禾暴躁:“什麼理論不理論,說清楚點。”
係統說:“第三個任務, 是平燕亂, 燕王死了燕地應該就不會造反了......吧。”
徐禾冷漠:“我限你三天之內給我確切答案。”
係統很委屈:“行吧, 我試試,去問一問。”
得了燕王的話,徐禾卻並沒有真的放下心。
一個隻有幾麵之緣的舅舅,他的話,真的可信嗎?
會不會隻是讓他放鬆警惕的,畢竟燕王以為他是朝廷派來的人。
徐禾回到房間後,舒離馬上就趕了過來,見他安全無恙,長長舒了口氣,安下心後,問他:“燕王跟你說了什麼?”
徐禾比劃:沒說什麼,就說我長得像一個故人。
舒離皺眉,但燕王的心思她不敢去猜,重新坐回桌前,在燈前,有些苦惱地說:“我今日探了燕王的脈相,根本查不出什麼病。姑姑真的是高看我了。”
徐禾聽了她的話,心裡想的卻是燕王的那一句“我身邊每一個人盼我活著”,於是比劃:燕王和燕王妃,關係如何?
舒離已經把她當做知交,何況以他啞女的身份,很難讓人戒備起疑心。擱下手中的筆,舒離托腮,燈下長長的睫毛顫抖,眼珠往上,似是在回想。慢慢道:“姑姑和燕王,最開始,好像還挺好的。郎有情妾有意,相敬如賓,當時也是一段佳話。隻是後來燕側妃來了,關係便沒當初那麼好,後來側妃之死,更是成了橫在兩人之間的一道天塹。”
舒離道:“現在,形同陌路。但我看今天姑姑的反應......她心事重重,可能也是舊情難忘吧,挺奇怪的,他們是夫妻啊,聊一下心事不就解開了嗎。”
徐禾藏在袖中的手指動了動,朝她微微一笑。
徐禾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見步驚鴻一趟。
燕王妃對燕王的心思絕對不是舊情難忘這麼簡單。
如果燕王死。那麼最直接的利益牽扯人,大概就是步驚鴻了。他初來乍到,沒有燕王的保護,在群狼環伺的燕北,注定舉步維艱。現在也顧不上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步驚鴻住進了王宮,也就是前幾日的事,徐禾冒充舒離的侍女,借送東西為由,問了一個宮女,得到了他的住址。在王宮的東邊,曾經燕側妃所居住的院子裡,宮燈微微,天氣已經轉涼,徐禾一路走來,衣襟上都沾了點露水。院子前掛著一盞紅燈籠,光芒落在旁邊猙獰的槐樹枝椏上,在地上陰影婆娑。
徐禾看著怪滲人的,什麼鬼,這是在招魂嗎?
一個安寧到他整個人都不自在的夜晚。
徐禾往院子裡走,沒見到步驚鴻,先見到了一個侍衛。
侍衛麵容剛毅,卻不像是中原人的長相,攔住他,用有些奇怪地語調道:“站住,殿下不讓進。”
徐禾還是女子裝扮,琢磨著自己開口,那粗獷的男聲一暴露,可能就要被侍衛丟出去。於是繼續維持啞女形象,用手寫:我有急事要見他。
侍衛冷硬道:“殿下現在不在。”
徐禾:我可以等。
侍衛眼露嘲諷:“那你等吧。”
徐禾說等就等,站著腳酸,但是又沒地方給他坐,隻能站著,於是在寒風裡凍得發抖。
他同時還追問係統:“你問清楚了沒?”
係統小聲說:“我問了,總部那邊還沒人給我答案呢,再等等估計就好了。”
徐禾翻白眼:“還等,估計燕王死了你們那裡還沒動靜呢。”
係統語重心長說:“宿主你不要那麼暴躁,我發現你不能穿女裝,你一穿女裝,你就很易怒。”
徐禾陰冷地:“哦。”
但是他這逼沒裝下去,一個噴嚏打了出來。阿嚏過後,徐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扯了扯嘴角。
什麼鬼這連秋天都還沒到,怎麼就那麼冷。再聯想院子門口那招魂似的紅燈籠,徐禾瞬間表情古怪起來,風繞著脖子,涼颼颼,都感覺是鬼在吹氣。
疑神疑鬼,精神緊張,於是他的腰被人環上時。
徐禾頭皮都炸了,第一反應時反手一拳打過去。
但是他的拳頭被人握住了,接著整個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還有微微的不知名的酒香。
在侍衛一臉震驚的神情裡,身後人問道:“等了很久了?”
徐禾聽到聲音,僵硬了。
但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人帶進了房內。
將門關上,室內沒有風,暖和很多。
點燃燭台,暖色的橘光將房間照亮,步驚鴻吹滅指尖的火折子,眉眼在陰影裡,看不清虛實。
徐禾的心落回來,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想了想,覺得不暴露身份好像也可以把事情告訴他。於是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從書桌上,翻下了一支筆和一張紙。而步驚鴻自始至終就看著他的背影,不說話,不阻止。
徐禾把紙按在桌上寫:燕王妃可能會對燕王不利。
他把紙遞給步驚鴻。
步驚鴻笑了一下,接過去,隻冷淡掃了一眼,就把紙點在燭火上燒了。
徐禾:“......”
步驚鴻深紫的眼眸看向他:“我現在不想操心他們,先來解決一下我們之間的事吧。”
他走過來,徐禾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步驚鴻剛從外麵回來,身上有點酒的冷意。
翠玉冠下,有銀色光澤躍動在黑發上,整個人看起來玉雕一般冷漠。
他似笑非笑說:“你是專門過來找我的。”
???
徐禾震驚之餘,心灰意冷問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步驚鴻說:“第一眼。”
徐禾歎口氣:“厲害了。”他聞到他身上的酒味,隻說:“所以你那天也是裝醉?為了試探我?”
“我認出你,就不需要試探了,裝醉隻是怕嚇到你而已,但現在,沒必要了。”步驚鴻微微笑了一下,突然就牽住了徐禾的手,然後伸出手指按住徐禾的唇,說:“跟我來。”
什麼叫沒必要了?去哪兒?
徐禾一臉迷惑被他拽著走。
步驚鴻取下一盞蠟燭,握在手中,不知觸碰了什麼地方,打開了一條通道。轟隆隆的響聲自牆的背後傳來,一條漆黑的甬道出現眼前。
甬道狹窄,隻容一人過,步驚鴻在前麵,就牽著他的手,往前走。
其實徐禾可以一個人走,但他的力氣太大,掙不開。
徐禾有點無語:“你就不操心一下你父親嗎?他死了,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步驚鴻道:“你若是看到了我想給你看的,或許你就不會那麼想。”
徐禾試圖說服他:“燕王妃若真害死燕王,下一個要害的人就是你!”
步驚鴻漫不經心道:“她若是想害就讓她害吧。”
徐禾說:“他畢竟是你父親。”
步驚鴻背影頓了頓,似乎笑了,然後說:“啊,說的也是。”
徐禾:......
步驚鴻說:“你那麼操心他乾什麼?”
日哦。誰操心燕王了。
徐禾說:“行吧。”
話已經送到,他也算仁至義儘。
從甬道口出去,竟然是一口枯井,往上觀天是一片明月光。枯井旁有一個擺放了很久的梯子,抵著邊緣。
徐禾有點驚訝,步驚鴻給他解釋說:“我回燕王宮,住的就是我母妃生前的彆院。我從她的妝奩裡發現了一本小冊子,記錄著從她嫁入燕王宮起的每一天。順藤摸瓜,便發現了這個地道。”
徐禾問:“挖來乾什麼的?”
步驚鴻抿唇:“玩的吧。”
徐禾很驚訝:“為什麼?”
挖地道玩這種事,根本不像是一個被盛譽蘭心慧智善良溫柔的人乾出的事,反而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做的。玩什麼?坐進觀月嗎,還架個梯子。
徐禾腦海裡莫名其妙就勾勒出了的她坐在梯子上,弓身抱著雙腿的情形。
燕側妃,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嗎?
步驚鴻語氣很淡,對生母似乎也沒什麼感情:“沒有為什麼,她本來嫁與燕王就是被迫的。”
他頓了頓,從袖子拿出了一個有些歲月、巴掌大的冊子,“這是她留下的遺物,我把它帶了出來。”
徐禾還沉浸在對側妃被迫嫁給燕王這一消息的震驚中,接過冊子,也沒想著去問為什麼他要帶遺物出來。隻呆呆地借著月光,翻開來看。
少女的字跡清秀,隻是前麵的字都是外邦字體,徐禾看不懂,也懶得叫係統翻譯,便先翻到了後麵。
後麵燕側妃開始練習中原字,連寫日記都是方方正正的。
懷孕期間字裡行間都透露出一種溫柔的感覺,滿含期待,甚至給未來的孩子做了很多的假設。但除此之外,大部分時間裡,給人的卻是一種很冷漠的感覺。
她寫日記的時間不定,經常隔幾天寫一點,言語也很簡潔。記得事情有大有小,救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都留意。甚至可能隻是簡單的一句話,猜忌了誰,對誰起了疑心。字字是對身邊人的提防,和對燕王妃的戒備。
這位外表溫柔善良的側妃,從來不曾與身邊人交心。
日記截止到最後一天,燕側妃察覺快生了,向她們族內古老的神明許下了願,願一切順利,平安無恙。儘管並沒有得嘗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