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溫泉彆院之前,辛野裳又去容時晴的臥房走了一遍,她有一種預感,今日離去,以後隻怕再也不會回歸此處。
她看到那張熟悉的桌子,在這張桌邊,她跟容時晴肩蹭著肩,頭碰著頭,談笑無忌,如今斯人卻已然如煙。
而桌子也被燒得隻剩下了半張,被煙熏火燒的如嶙峋的斷殘骨架,辛野裳怔怔凝視,卻意外地發現在桌子底下,跌著一塊硯台。
先前她央求容時晴幫她畫那畫中人的樣貌,便是用這塊硯台磨墨的。
望著那硯台,辛野裳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淚盈於睫,她俯身探臂,想把那塊硯台拿起來,這畢竟也算是容時晴的一件遺物了。
可猛然間辛野裳愣住,她看到硯台底下露出一點白色的痕跡……心有靈犀般,辛野裳掀起硯台,果真發現底下壓著疊起來的紙塊。
紙上還留著揉過的痕跡,辛野裳驚愕地盯著,慢慢展開,果不其然,正是那夜所畫之圖,隻不過如今這圖上多了兩個字。
辛野裳心頭狂跳,定睛細看,見上麵儼然是一個“東”,字跡雋秀,是容時晴的筆跡,而下麵那個字卻幾乎稱不上是字,這顯然是在倉促著急中所寫,隻有模糊而扭曲的半邊。
看著這兩個字,辛野裳幾乎能想象到當時那種惶急的情形,容時晴必然是在性命攸關的危難之時留了這兩個字,而且把這張紙放在了硯台之下……大火燒屋子,硯台是最堅固的,硯台在桌子之下,貼在地上,所以這張紙才能避開火焰而殘存。
可,這兩個字又是什麼意思?
天氣陰沉沉地,小風颯颯,辛野裳立在廢墟中,突然覺著沁涼撲麵,抬頭才見細雨如織。
辛野裳慌忙把手中的紙折起,小心放在懷中,又掏出一塊手帕,將硯台裹住,收拾妥當轉身,卻見容均天不知何時靜靜地站在院門口處。
容世子一襲白衣,銀色長冠,他單手撐傘,左手負在腰後,眸色沉靜地望著她。
辛野裳深深呼吸,走出廢墟來至容均天身前:“世子哥哥。”
容均天道:“知道你必又來了這裡,時候不早,該回去了。”
辛野裳答應了聲,抬頭看向容均天,見他麵無表情。
昨日辛野裳主動跟容均天提出要假扮容時晴的事,卻給他斷然拒絕,如今想要再度開口,又覺著既然他不答應,自己這般上趕著,猶如胡攪蠻纏,於是欲言又止。
容均天垂眸掃了她一眼,轉過身,默默地將傘向著她的方向一傾。
冷風裹著細雨,把個晚春吹的像是寒秋蕭瑟,兩個人都沒有言語,一徑出了院子,門外婢女侍從已經林立等候多時。
辛野裳正要上車,回頭看看蕭瑟的彆院,鼓足勇氣道:“世子哥哥,我還是留下來陪著……”
容均天皺眉,忽然道:“先上車。”
辛野裳縱然有百般的不願,卻也不能違抗他的意思,含淚登車,才在內坐定,車門口人影一晃,竟是容世子也到了裡間。
辛野裳一驚,卻也反應過來,容均天必定還有話要叮囑自己,所以才如此破例逾矩。
兩個人對麵坐了,容均天果然說道:“此處我已經妥善安排人手,等跟西都使者會見過,自會回來料理。你若是久在此處,府裡必然生疑。”
他看了眼辛野裳,低聲道:“過幾日,我會借口時晴暴病而亡,公布喪訊,你切記的不要對任何人泄露真相,倘若給人知道時晴是被謀害,傳揚出去,到了那些無知好事之人口中,定會滋生許多流言蜚語,我不想妹妹去後還要被人不堪議論,壞了她的清白名節。”
辛野裳隻覺著容均天所思所想實在縝密仔細,點頭道:“還是世子哥哥想的周到。”
容均天道:“你能體諒,自是最好。”
說了這兩句,他看了眼辛野裳的手,自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手上落了灰,擦一擦吧。”
辛野裳看看自己的手,因先前拿那塊硯台,硯台上的灰以及墨,把手沾染的汙臟不堪,她本來無心理會這些,又見容均天的帕子乃是一方極潔淨不染的素帕,便道:“不必了,回家去再洗就是。”
容均天見她有點窘迫,便道:“彆動。”說著竟握住她的手,仔細給她擦拭起來。
“世子……”辛野裳叫了聲,卻又覺著此刻抽回的話,豈非辜負了容鈞天的好意,又何必如此。
容均天從旁邊水囊裡倒了些水浸濕了帕子,慢慢地給她揩拭,忽道:“先前看你撿了什麼出來?”
辛野裳應道:“是一塊硯台。”
容均天頷首,卻理解她的心情,隻輕聲道:“你也有心了。”
辛野裳鼻子一酸,重新低了頭,突然她想起自己收起來的那張紙,自己不認識紙上所寫的那半個字,若給容世子看,以他的智計以及對於容時晴的了解,應該會為她解釋。
“世子哥哥!”心念轉動,辛野裳叫了聲,抬手入懷便想去拿出來。
容均天抬眸:“嗯?”
目光相對,辛野裳的手忽地又僵住了:給容均天認字,自是等閒,可要是給他看見紙上陌生男子的半張臉,又該怎麼解釋??
她跟容時晴之間閨中情意,倒也罷了,容均天卻是個男子,且又向來規謹端正,辛野裳著實有點膽怯。
容均天的目光轉動,早看出她戛然而止的動作:“怎麼了?”
“呃,”辛野裳支吾,終於還是把手訕訕地放了下來,“沒什麼。”
容均天卻寬容地淡淡道:“你要是還肯叫我一聲‘哥哥’,便是不把我當陌生之人,我自然願意把你當作……”
話未說完,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辛野裳隻顧聽他說話,被晃得一搖。
容均天忙張開手臂將她護住,辛野裳便撞在他的肩頭。
正在此刻,外頭馬蹄聲響,不多時,有人來至車外,道:“世子!西都使者在前攔路。”
容均天有些愕然,扶她坐正,轉身問道:“確實是西都來使?”
車外的侍從道:“正是。”
容均天皺眉:“知道了。我即刻便去。”
侍從先去通報,容均天便對辛野裳道:“沒想到他們來的這樣之快,你家裡重光他們還未來接,你且暫時留在車上,等他們來到再說。”
看著容均天要下車,辛野裳道:“世子哥哥,小心應酬。”
容均天驀地回首,四目相對,他竟微微地笑了笑:“竟讓你這小丫頭擔心我了?不過……”
轉身之時,他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道:“方才有那麼一霎……幾乎以為是、時晴還……”
辛野裳看著他掩去一絲悒鬱,縱身躍出車中,心狠狠地疼了疼。
容時晴出事,連她都痛心徹骨,何況容均天向來寵愛妹妹,可他卻得掩下悲傷,振作精神,因為還有整個襄城亟待他的謀劃支撐。
此時此刻,車中的辛野裳突然想起容時晴那天晚上跟自己說的話,“我一個女子,又不能上陣殺敵,這是我能為哥哥做的唯一的事了。”
當時辛野裳還並未感同深受,直到這會兒,她很想幫著容均天做點什麼,不管是什麼都行。
從懷中把之前藏起的那張紙重新拿了出來,辛野裳仔細又看了會兒,從字跡轉到男子的眉眼,到底看不出什麼,“東……東……”
她念了幾聲,直到望見男子的長冠上鑲嵌的那三足金烏,她猛然震動,想起容時晴在提到這個的時候曾說過:“東平!”
脫口而出,辛野裳仔仔細細看向那兩個字:不錯,這應該是“東平”,但為何要留這麼兩個字?尤其是在那樣生死懸命的時候?除非,這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比如……
當今天下,東平皇朝雄踞中原,統領北方,而西川跟南越,在西南地界,平分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