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直察覺他的目光:“且慢。”
禁軍止步,卻還是押著宋昭。楚直道:“怎麼,你不畏死?”
宋昭笑了笑:“是人自然怕死,隻是我所經曆者,是比死更可怕之事。”
楚直道:“是麼?一個閹人,說的話倒像是高深莫測,你又經曆過什麼比死更可怕的了?”
宋昭盯著他:“你當然不會知道,或許在你看來,我這種人,就算死也是活該的。”
楚直笑了:“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宋昭也笑,隻是笑的有點古怪,依稀透著點嘲諷之意:“皇叔以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
楚直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依稀覺著他好像有一點眼熟。
他每次進宮,宋昭幾乎都在太後身旁,楚直知道他是太後的“腦子”,可是楚直從來看不上一個閹人,自然不把他放在眼裡。
此刻才算是正眼相看,可惜也沒看出什麼來。
楚直傲然而淡淡地:“不然呢?成王敗寇,人頭落地的那個總不會是孤。”
“當然,”宋昭點頭:“不管如何,死的那個都不會是皇叔。隻會另有其人。”
楚直的意思,本是指的死的那個是宋昭,可宋昭這話……
皇叔有點討厭這個閹奴,宋昭看他的眼神,讓他想起那個從木槿花叢中竄出來咬了自己一口的竹葉青。
楚直失了耐心,哼道:“拉出去。”
宋昭竟哈哈大笑,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被極快地拖出了寢殿。
楚直稍感不快,可仍很好的控製著情緒,安撫了幾句熬了一天的朝臣,叫他們權且在朝房歇息,明日自散。
又交代了其他瑣碎之事,眼前的人才逐漸散去。
楚直走到桌邊,扶著椅背挪步,緩緩坐倒。
方才他一邊應對太後等人,雖然局勢都在掌握,但畢竟容不得任何行差踏錯,所以要極為凝神留意。
可是辛野裳那邊,也不容鬆懈。
這樣分神兩顧,就算強悍如他,也有點難以承受。
楚直低下頭,他額角的青筋微微竄起,血仿佛流的格外快,漲的眼睛都隱隱發疼。
他的手摁在額頭,掌心很熱,頭突突地疼,他揉了揉太陽穴,試圖緩解。
幸虧此處的事情已經擺平,不然的話,竟不知他還能不能好好地把這一出戲演完。
而另一邊,辛野裳站在窗口,一時靜默。
今夜無月,黑夜的古寺,怪影重重,時不時有幾聲夜梟啼叫,打破寂靜。
楚直沒有開口,也無動作。
以前都不會事先感知或者如何,但這次楚直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他好像……快要自辛野裳身上抽離了。
他說不清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但十分強烈,他透過辛野裳眼睛所看的場景甚至開始模糊。
可是楚直並不想在這時候離開辛野裳。
孤身的少女,在一個敵我情形不明的龍潭虎穴中,他不放心。
就算知道有危機潛伏,楚直也想陪著她。
然而他的意識一陣陣地恍惚,就仿佛在時光須臾間門,他的人從西川掠回東都,可又咬牙撐著不肯回歸,苦苦流連。
就在這時,辛野裳轉身。
最古怪的事情發生了,這時侯,楚直不是透過鏡子看見她,而像是站在辛野裳的對麵,望著她的人,看著她動作。
他覺著她比自己原先想過的還要嬌小些,好似……比之前在鏡中窺見之時更瘦了,兩隻眼睛顯得格外大而明亮。
不像是十五六,最多是十四歲的模樣,腰肢大概還沒有他的腿粗吧。
親眼看著她,楚直有點窒息,他沒法想象之前辛野裳在城頭跟將士們一同淤血之時,是何等的凶險可怖。
這樣小的丫頭,她哪裡來的膽氣。
楚直伸出手,簡直想要碰一碰她的發鬢,但一念恍神,下一刻,他卻仍是同她合於一體。
低頭所見,仍是她玲瓏身軀,很小的手,此刻正拿住了方才楚直畫像的那支筆。
楚直疑惑,不知她要做什麼。
“阿叔,”辛野裳喚了聲,這一聲跟先前的那些都不一樣。
這一聲,是她想著那個意義不明的夢境喚出來的,在夢裡她是那樣渴慕,急著想要到他身邊去,一步步要靠近他。
那到底是真的,或者隻是一個夢而已?
可究竟為何會做那樣的夢。
“阿叔,我的名字叫做……”
辛野裳低低地,攤開左手,在掌心他寫得那個“噤聲”之下,慢慢地寫了個字:辛野裳。
“辛……”楚直死死地看著那個不算娟秀,甚至有一點點粗拙的小字,腦中電光火石。
他來不及問彆的也來不及說彆的,隻在記憶的同時,倉促的叫了聲:“丫頭!”
辛野裳也像是感覺到異樣:“阿叔?”
楚直無法自控,腦中的思緒白駒過隙而萬馬奔騰,簡直叫他無法承受:“你……”
“阿叔怎麼了?”辛野裳有點慌張。
楚直的心奇妙地疼了一疼,他很想握住這女孩子的手叫她不要怕,他想說的話很多,但卻不可能。
“像是先前守城……你做的很好,”楚直竭儘全力,終於叮囑了最後一句:“不管我如何……你必會無礙!”
他不知道自己說完了沒有,也不知辛野裳聽見了沒有,但在一陣劇烈的頭疼之後,楚直伏在桌上,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