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臉上也掠過一點陰翳:“我知道,但我不會那麼做。”
辛野裳哼道:“不必假惺惺的,你這不是要往南境去麼,我猜得不錯的話,你是要去博城,此番攻打濮水的主將宋炆便在那裡。”
男子眉頭微蹙,卻又笑笑:“郡主果然聰明。”
“你把我帶去,是想邀功?還是將功補過?”
男子笑了出聲,雙眼微微眯起把辛野裳從頭看到了一遍:“郡主真真令我意外……嗬,你要不是容均天之妹,我或許……”
辛野裳不理這話:“那孩子到底在哪裡?”
“到了前頭,我叫人把他抱來,我看郡主也不像是會照料孩童的,把他給會養之人,豈不更好?”
辛野裳聽他說的在理,卻仍是不敢掉以輕心,低頭暗自忖度應對之策。
男子打量著她,見她發髻鬆散淩亂,巴掌大的一張小臉,臉上還有乾涸變色的血漬跟煙塵,但偏偏是這樣,卻更顯得她的容貌秀麗,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楚楚纖纖看似嬌小柔弱的少女,竟成為這次濮水之戰中最大的變數。
他的目光轉動,忽地問:“昨夜郡主所畫之人,是何人?”
辛野裳一驚,下意識地掩住胸口。
男子玩味地笑道:“郡主已然入了西川後宮,半夜不睡畫一男子肖像……聽來甚是有趣。”
辛野裳道:“你偷看了麼?真是厚顏無恥。”
男子道:“敵我雙方,各自本事而已。不過若說起厚顏無恥來,郡主如今身份是西川國主的妃嬪,卻還暗中思慕彆的男子,到底誰更無恥些?”
辛野裳雙眼圓睜:“呸,你彆胡說八道!”
“難道那……不是郡主的心上人?”
辛野裳剛要反駁,又想起昨夜楚直跟自己說的話,便硬生生改口:“跟你有什麼相乾,我又為什麼要跟你說?”
男子悠悠然道:“你不說也罷了,回頭我叫人畫上十萬八千張,在西川到處張貼,必定會有人認得他的,那會兒郡主奸/夫之名傳遍西川,豈不更加有趣?”
辛野裳臉上漲紅:“你你……”口頭功夫,她畢竟不是強項:“你太過下作了!”
男子抿嘴一笑,望著她惱怒的樣子,忽然靠近了些。
仔細端詳著辛野裳粘塵帶灰的臉,少女的眸子黑白分明,帶著光。
“這樣看來,”他不由歎道:“郡主卻更可愛些……”
辛野裳微怔之下,揮拳擊去,男子早有防備,抬手將她擋住。
這麼一碰,辛野裳察覺他好像並不是習武之人,她愕然之際,正準備將他擒住,男子卻道:“郡主,我放開你是有條件的,你若仍要出爾反爾,我可不敢保證那孩子的性命會無憂。”
辛野裳道:“你剛才說了不會對他動手。”
男子挑眉:“凡事都有例外。何況郡主方才不也答應我不會動手麼?”
“我沒答應。是你一相情願以為的。”
男子嗤地笑了出聲:“原來郡主也會耍賴皮啊。”他笑嗔似的說了這句,“郡主稍安勿躁,再多一會兒,我叫人抱那嬰孩過來跟你相見,你如果以為擒住我就能脫身,倒也未必,我隻是個無名之輩,你就算殺了我,頂替我的自大有人在,何必白白賠上兩條性命呢?”
他顯然看出了辛野裳的打算,而且毫無畏懼,竟是胸有成竹。
辛野裳籲了口氣,鬆開手。
車行的很快,不知到了何處,男子探身向外吩咐了幾句,不多時有一婦人抱了那嬰孩前來。
辛野裳仔細查看,見這孩子果然無恙,這才放心。
抱嬰兒的婦人道:“已經喂他吃過奶了,方才還小睡了會兒呢。”
就在這時,馬蹄聲響,竟有十幾匹馬從前方路上疾馳而來,辛野裳凝眸看時,見都是東平士兵打扮。
她暗自一歎,那邊士兵們趕到跟前,為首一人下馬向著那年青男子行禮:“見過二爺,將軍已經知道二爺將返城,特叫我們來接迎。”
辛野裳耳聞“二爺”,便皺眉看向那男子。
正年青男子回頭看向她,目光相對,他的眼神之中卻並無任何喜悅之色:“雖已經到了東平境內,仍不可掉以輕心。”
那將領隨著看過來:“那就是容均天之妹?”滿臉的狐疑不信,“就是這個女娃兒在濮水擋了我們一天一夜?這怎麼可能!”
辛野裳冷哼道:“這有什麼不可能?連我都能將你們十萬大軍擋於城下,你們還妄想屯兵西川麼?知不知什麼叫做驕兵必敗。”
“你說什麼!”那將士又驚又怒。
年青男子抱臂一笑:“李校尉,不可對郡主無禮。”
李校尉磨了磨牙,突然道:“這女娃兒雖小,可生得貌美,將軍必然喜歡。”說著對她獰笑:“到時候看你是否還能嘴硬。”
年青男子臉色一沉,瞥了眼辛野裳,卻見她從容之中透出幾分不屑。
他心中越發稱奇,淡聲道:“李校尉,郡主金枝玉葉,豈容糟踐,我意欲將她送往東都,以彌補這番攻城失利之過,爾等皆都不可輕慢。”
李校尉一聽,仿佛遺憾,卻隻能向著年青男子抱拳道:“知道了。聽命就是。”
東都。
直到次日,楚直才緩緩醒來。
榻前除了奉恩等近侍,還有趙禦史等重臣等候在外。
先前奉恩發現楚直昏迷不醒,受驚不小,又不敢聲張。
畢竟如今乾坤方定,倘若再讓人知道皇叔有個不測,隻怕宮內風雲又起。
楚直喝了一碗參湯,暗中調息,覺著並無什麼不妥,昨夜劇烈的頭疼仿佛一夢。
但心裡空落落地,尤其是想到那暗夜古刹內的少女,竟不知後續。
可一時鞭長莫及,楚直抑住心緒,先詢問周寅的情形,得知已經安排了太醫好生照料,又處理了些朝政之事。
等人都退下後,楚直叫奉恩。
“濮水城北四五十裡有一處古寺,可有我方之人在?”
奉恩一想:“據我所知,並無此處安排,不過……”
“說。”
“按照主公所說,這個地方臨近博城,要真有細作,也許是博城守將暗中所為。”
楚直心頭一緊,沉吟片刻:“你即刻派幾個可靠之人,往南境此古寺細查,古寺跟寺內之人的來曆,還有這兩日發生之事。另外……”
奉恩耐心等候。
手指輕輕地摩挲著紅漆騰蛟湯碗的邊沿,楚直道:“西川地方,姓辛的貴宦有幾?”
奉恩很快答道:“如果說是姓辛的,隻有一家,便是昔日襄王手下的大將辛方。”
“辛方有何子女。”
奉恩道:“其子辛重光,少年英武,可惜……”
“這個孤知道,”楚直打斷了他,單刀直入地:“辛方、之女呢?”
奉恩有點為難:“這、這就不知道了,我即刻叫人去查。”
畢竟那是個女子,奉恩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楚直卻有點無名之火,心也跟著突然猛跳了兩下。
他揉了揉額角:“也罷。”
奉恩見他臉上惱色一閃而過,這才鬆了口氣:“主公,另有一件事,那個宋昭……”
楚直幾乎忘了:“嗯?”
奉恩道:“宋昭原係宋炆堂弟,兄長早逝,他排行第二,他這一脈並無其他親故。”
楚直對於宋昭如何,毫不上心,聽奉恩的意思是要誅他九族似的,便隻揮揮手:“隨意吧。”
奉恩遲疑了會兒,見他麵色不虞,隻好暫且退出。
到了外間,江辰問道:“主公如何?”
奉恩道:“看著好多了,應是無恙。”
江辰道:“昨夜的情形實在令人後怕,好好地主公為何會暈厥,太醫說什麼氣血上衝,又說什麼耗損精氣的……”
奉恩道:“這番宮變自要謹慎應對,你以為主公真的不把太後跟宋昭等放在心上麼?必定要先有萬全之策,自然勞神。”
“說起宋昭,”江辰壓低聲音:“你可跟主公稟明過,查抄宋昭在南巷的那宅院之事了?”
奉恩搖頭:“沒來得及。”
江辰有點為難:“宋昭那廝不知好歹,很該合族誅之,不過……他宅院那些仆從倒是罷了,他那個所謂的‘兒子’,該怎麼處置?”
奉恩不語。
江辰望著他,好像在討主意:“那孩子才隻有五六歲呢,一塊砍頭好像有點……”
奉恩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樣心慈手軟,要是因為年紀小就放了,那就不叫合族誅連了。”
江辰被斥責,過了半晌才道:“我隻是聽說,那孩子不是宋昭親生的,是他認養的義子,年紀又小,如今被連累屬實有點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