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蒹會意,嫋嫋婷婷上前:“再拜謝王爺。”
捧香的侍女自去撤香爐,辛野裳抬頭看向那正在談笑風生的數人。
目光從楚直麵上轉向黃矸,她想起被黃矸屠殺的三千士兵,想到先前濮水血戰,想到自己一路風馳電掣趕到東明城,若乾細作心腹殫精竭慮才助她潛入黃府,一切的一切,不過就是為了此刻而已!
她又怎能在這個時候,為了一己私念而動搖。
辛野裳走到琴台前,一手抱琴,一手撫向古琴底下,輕而易舉地摸到了那把匕首。
與此同時前方黃蒹又親自斟了一爵酒,屈膝向著楚直獻上。
皇叔的鳳眸閃爍,慢慢抬手接了過去。
辛野裳轉頭,目光裡的猶疑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銳利跟堅毅。
她得做出選擇,而此時此刻,沒時間給她細細思量,在西川跟“阿叔”之間,她選的是……
辛野裳將古琴抱起,邁步上前。
周圍的人都在盯著楚直跟黃蒹,並沒多少人在意她,就算有人看到,也以為是跟隨黃蒹的侍女上前伺候而已。
辛野裳三兩步衝到跟前,手在琴底一抽。
她的袖擺飛揚,刀刃倒轉,向著楚直橫掃。
那本來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刺殺來的。
楚直並不覺驚訝,見怪不怪。
自從決定出東都,大張旗鼓前往東明城,楚直就知道這一路上波瀾少不了。
畢竟裡裡外外想要他死的人可是數不勝數。
幾乎是才出東都,他就陸陸續續收到了許多消息。
之前被他處理了的朝臣的死忠家奴,一些唯恐山雨欲來的心懷鬼胎的豪強士紳,乃至西川的細作,南越的刺客,關外的蠻夷,諸如此類等等,各路人馬,各出法寶。
還沒到東明城,就遭遇了不下五六次的襲擊,但也都是有驚無險。
因為此次出行,楚直帶了他身邊第一號的劍奴,連奉恩都隻能排行第三,劍奴卻是天底下數一數一的高手,以一當千,不在話下。
其實早在辛野裳抱琴靠近的時候,楚直身後的劍奴就發現異樣。
當辛野裳抽刀揮出之時,劍奴已同時出招。
隻聽得“當啷”一聲響動,然後血光在眼前濺出一道飛虹。
有人驚呼,有人倒了下去,但卻不是楚直。
皇叔微微蹙眉,眉心已經隱隱透出了那懸針紋似的皺蹙。
他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青銅爵被匕首打飛在地。
而麵前的少女臉色慘白倒退出去,頸間往下鎖骨處,一點鮮血殷出。
直到踉蹌倒地,少女還是死死地盯著他,本來楚直以為她是憎恨跟不甘,但就算先入為主這麼想了,在麵前那雙清澈的過分的眼眸裡,他仍是半點兒恨怒都沒看到。
如果說有什麼東西,那恐怕是……類似無儘的慘痛跟傷感。
楚直的心湖稍微起了點詫異的微瀾,但更多的是漠然。
記憶就此終止。
前年,黃矸因病故去,而黃蒹早已經嫁給了文寧侯段宴,這門親事是楚直給掌眼的。
聽說兩人婚後甚是恩愛,老將軍眼見如此,也早熄了心火。
橫豎女兒終身有歸,所嫁的雖非他原本設想之人,但到底也算是如意郎君,夫複何求,且這種姻緣之事也是強求不得。
今日進宮的,正是已經貴為侯夫人的黃蒹。
黃夫人心中疑惑,雖然說皇帝念在昔日父親的功勞跟情分上對她頗為厚待,但從不親近。
突然召見,還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簡直猜不到到底是為什麼緣故。
進殿行禮後,皇帝並沒有跟她寒暄,而是問起了一件黃蒹幾乎都忘記的“往事”。
“當初朕親臨東明城,那夜……有一女子意欲行刺,”楚直掃了眼麵前的黃蒹,他對黃蒹的印象還處在當年那個盛裝的少女之時,如今見了,才發現她已經發福許多,透出了貴婦人的儀態,才驚覺果然物是人非,“你可記得。”
黃蒹驚愕,聽他突然翻起舊賬,不明所以,竟有點慌張:“這、這確有此事……”
楚直立刻察覺,便溫聲安撫道:“朕隻是突然想起來,並無他意,問你幾句話而已,你如實回答便是了。”
黃蒹稍微定神:“是,不知皇上想知道什麼?”
楚直記得,當時那行刺少女被劍奴所傷,滿座大驚。
黃矸更為色變,急忙起身跪地。
不過事情畢竟是在黃府發生,楚直不願大動乾戈,見黃矸請罪,便著意安撫了幾句,命他處理此事——這也是他故意為之,以示信任黃矸跟此事無關之意。
楚直確實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因為他從不懷疑黃矸對自己的忠誠。
劍奴後來曾要跟他回稟黃矸處理此事的後續,楚直也並未去聽。
畢竟一個刺客而已,生死皆無關緊要,他確信黃矸會處理的很妥當。
因為這份信任,他甚至錯過了劍奴臉上當時的異樣神情。
此時楚直問道:“老將軍是如此料理那刺客的?”
黃蒹又有些不安,她戰戰兢兢地:“回皇上,據臣妻所知,先父……並沒有殺死紅線。”
“紅線。”楚直在心裡默念了聲,麵前的黃蒹大概不知道這“紅線”曾是跟聶隱娘一樣有名的女刺客,那丫頭也真大膽,竟敢用這名字。
黃蒹當然不知這兩字的典故,事實上她之所以用辛野裳抱琴的原因,正也是看上了“紅線”一字,想要個好彩頭。
真是陰差陽錯。
“你可知為何?”他依舊溫聲。
黃蒹深吸了一口氣,把心一橫:“回皇上,並不是先父有意縱放,其實,紅線並非刺客,恰恰相反,那天晚上,多虧了她皇上才能無恙。”
“什麼?”楚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