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直經曆過最離奇曲折之事,還有什麼比自己最牽念之人無法挽回地逝去、且不止一次呢。
算到如今,他仿佛已經經曆了第三個“時空”。
皇帝本已經對任何意外都心如止水波瀾不起了。
可楚直又如何能料到,自己這次遇到的將是最古怪而凶險的情形。
在聞信寺內,景物漸漸動搖,一個個人影也開始模糊。
外間門的士兵好像察覺了不對,紛紛地從外跑了進來。
燈火搖曳,銅缽跟唱咒的聲音交織,一切都好像浸潤在燈影跟樂聲裡。
可楚直不再去注意這些。
他在意的,是另一個“地方”。
一彎殘月掛在城頭。
冷風吹動殘舊的旗幟,上頭有一個偌大的“容”字,很是醒目。
楚直閉上眼睛,重又睜開,還是那個“容”字,襯著旁邊的那點殘月,蕭瑟地注視著他。
他猛地坐起身來。
身體的疼痛後知後覺地襲來,手臂就像是被重重踹了一腳而半折了的桌腿,撐不住這身體的重量,不可避免地又向下跌了回去。
還沒等楚直反應,一隻手從旁邊探過來,及時地將她扶住了。
他轉頭,看見了一張很熟悉的臉。
楚直很震驚地望著麵前的人,過於錯愕,以至於他無法出聲。
麵前是一張略顯憔悴的臉,但卻不失俊秀,竟正是宋昭。
他身著灰白的長袍,頭戴烏紗三山帽,雙眼關切地看著楚直:“殿下醒了?您身上有傷,不宜起的這樣急。”
楚直抿著唇,將那口唾液又咽了回去。
他隻是靜默地垂眸打量身上,他看見了一身齊腰襦裙,交領的灰色上襦,湖藍的褶裙,這本是極清淡的顏色,如今卻一塌糊塗,處處都是斑駁血漬。
尤其是右臂,已經被包紮過,但血已經把外頭的裹布都染透了。
不錯,這是辛野裳的身體。
而宋昭稱呼她為“殿下”,可見是容均天已經稱帝,封了辛野裳為安國公主。
電光火石間門,楚直稍微地有些慌,因為他感覺不到辛野裳。
有那麼一瞬,他以為自己已經來遲了。
“殿下,”宋昭俯身扶著她,輕聲地:“您覺著如何?傷口是不是很疼?”
楚直極快地把身上檢看了一遍,確信除了手臂傷重些之外,其他各處並未大礙。
他鬆了口氣,然後他想起來,曾經也有幾次他感覺不到辛野裳,那多半是因為她昏迷不醒。
但楚直不知現在這是什麼情形,他正想該如何開口問,宋昭卻道:“殿下還是多歇會兒,外頭一時半會不會有大礙了。”
楚直重新看向宋昭。
目光相對的刹那,宋昭心頭一顫。
他立刻發現,麵前這雙眸子的眼神,極為陌生。
宋昭呼吸一窒:“……殿下?”
楚直垂眸,淡淡地問:“詳細如何。”
宋昭眨了眨眼,以為方才所見是自己的錯覺:“宋炆答應,兩天內不會再攻城了。”
“宋炆?”楚直沒忍住:攻城?
宋昭心頭一恍。
楚直抬眸看向前方門外那依舊於風中飄揚的“容”字旗,再看看自己身上狼狽之態,心頭悚然:“這是在……濮水城。”
如果是彆人,恐怕隻會把楚直這一句疑問忽略過去,當作辛野裳初醒尚且糊塗。
可宋昭猛然震動,他盯著楚直:“你、是……何人?”
楚直不能回答。
他仍在震撼之中。
濮水對辛野裳而言實在不是個好地方。
第一次她在濮水率眾抵禦宋炆,協助容均天大獲全勝,從那之後,容均天才成了西川駙馬,以後順利登基。
可第二次……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那時候楚直將宋昭處死後,宋炆走投無路之下投了西川。
而後西川內亂,安國公主死於叛將宋炆之手。
此時辛野裳已經成為安國公主,可見是第二次的濮水之戰。
可楚直不懂,今番宋昭明明沒有死,宋炆……應該不至於反叛,又怎會攻城攻的這樣急?
必定有彆的異變。
在楚直思慮之時,宋昭望著麵前之人,雖仍是辛野裳的“人”,但神情氣質卻已經大為迥然,那疏離冷漠的氣息簡直要從眉眼裡飛了出來。
宋昭越看越覺心寒。
僵持之中,楚直坐直起身,他正了正衣襟,輕描淡寫地:“你以為我是何人。”
宋昭後退了一步,雙手在腰間門攥緊。
“你是……”然後他用顫抖的聲音低低地:“東平的監國皇叔楚希正。”
“你說錯了,”楚直已經不再有任何詫異,口吻平常的像是在糾正他一個微小的錯誤:“朕是東平的皇帝,楚希正。”
宋昭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愕然:“皇帝?可……楚直如今還並未稱帝……”
楚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在第一世的時候,他是聽聞辛野裳死於濮水之後才稱帝的,所以在這時候,對於宋昭來說他自然還是監國皇叔而已。
他沒有理會宋昭的疑問,而隻是問:“你怎麼知道朕的。”
宋昭知道他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宋昭對於他出現在辛野裳身上,好似“事先知道”一樣。
宋昭眉頭緊皺,然後他決定回答:“對你,我自不陌生,她跟我說過許多次。”
“裳兒、跟你說過?”楚直不免驚訝:這種機密,辛野裳怎會告訴這小子。
宋昭笑:“怎麼,不能麼?她身邊到底也得有個知心能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