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時晴從藥罐內挑了藥膏,給辛野裳上藥,一邊笑道:“管他是厲害絕頂還是無能之輩,都跟你我無關,再說了,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他是外地進東都,東都的勢力也是錯綜複雜,他再能耐,要拿捏住東都的士族,也要大費周折,等他騰出手來,隻怕總要七年八年之後吧。”
辛野裳伸長脖子,一邊聽,一邊覺著被塗過藥的創口有些沁疼,幸而不算厲害。
而在容時晴說起這些的時候,她的眼前,竟仿佛有一雙極為清冷的鳳眸,正幽然地注視著她。
容時晴卻並未察覺,隻仔細給她塗藥,一邊又道:“不過說起來,此人怕的確是個狠角色,前些日子他過豐川,當地官員指豐川首富宋家為富不仁,魚肉百姓等等,這位皇叔表麵不動聲色,實際上把豐川的情形查了個通透,原來隻是宋家一個管家欺上瞞下,勾結官府誣陷主人……”
辛野裳不由聽得入神:“然後呢?”
容時晴緩聲道:“然後,自然是該殺的殺,該放的放,豐川不少官員人頭落地,那宋家倒是平安無事,宋家家主感激涕零,主動捐了一半家資,這皇叔卻並未沾手,隻叫戶部接洽,且吩咐免除豐川當地百姓一年的賦稅,百姓們一則感激皇叔,一則也感念宋家,皇叔跟宋家都得了恩名,錢又入了朝廷,這簡直是一舉三得的事情。”
正說到這裡,就聽外頭丫鬟道:“世子殿下跟少將軍到了。”
容均天一步進門,抬頭先看見容時晴跟辛野裳兩人,容時晴緩緩起身:“哥哥。”辛野裳也笑眯眯地:“世子哥哥!給您請安啦。”
容均天張了張嘴,眼眶先紅了。
辛重光卻先一步走過來:“裳兒,你之前還說我惦記著世子的照夜玉獅子,你可知道他方才已經答應把照夜玉獅子送給我了?”
辛野裳驚訝:“真的?世子不是很喜歡那匹白馬麼?”
辛重光有點兒得意:“世子說了,但凡我要的,什麼都不吝惜。哼,世子哪裡跟你這小丫頭一般見識。”
容時晴忙道:“不可這樣說裳兒,她難道不樂意你得好馬兒的?其實哥哥早就有此意,曾跟我說過名將配好馬,所以那馬兒早晚都是你的,哥哥不過是想多留幾天愛惜愛惜再給罷了。”
辛野裳聞言歎氣:“真是的,我見哥哥這麼容易得了好馬,本惋惜我沒早開口要,聽姐姐一說,我開口也是白搭,誰叫我做不成名將呢。”
“你又開始口沒遮攔了。”容時晴嗤地笑了,又捏她的腮。
容時晴發現自己的兄長今日格外“溫情”,容均天素來溫雅知禮,就算是對再親近的人,也多是端持有度。
可是今日,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辛家兄妹,容均天仿佛有點兒太過情切外露了。
容均天不顧辛重光的推辭,竟要留他們在王府過夜,就算辛重光說了老夫人在家裡等候,他還是依依不舍的。
還是容時晴打岔,說是隻叫辛重光回府,留辛野裳在此,容均天才肯答應,可又約辛重光明日來會,辛重光因才得了照夜玉獅子,喜歡的很,便也滿口答應。
容均天想破了頭,心底印象最深的,竟是那個血染一般的奇異的符咒圖。
另外,就是那心有餘悸揮之不去的銘心刻骨之感,他知道自己曾經付出了所有乃至性命,卻隻是“後悔莫及”。
他不知那到底是一場太過逼真的噩夢,或者……但不管如何,眼下才是最真最真的。
因為這也正是他在絕境之中最最渴望的,本以為無從達成,可到底還是天可憐見。
看著辛重光得到照夜玉獅子時候的喜悅,聽著容時晴輕喚兄長,看著辛野裳那再熟悉不過的爛漫笑顏,他的心裡極為滿足。
就連今日幕僚們來尋他議事,商討時局,容均天都心不在焉。
到明日,辛重光又來,近黃昏才同辛野裳啟程。
容均天特意送出王府,見兩人身影消失街口才自返回。
辛重光見世子回府,便問辛野裳:“殿下留你一夜,可說了什麼?”
“沒有啊,”辛野裳搖頭:“昨兒吃了晚飯,我跟姐姐說話,世子哥哥便在旁邊聽,很少插嘴,怎麼啦?”
辛重光有點疑惑:“總覺著殿下哪裡不太對……”
“我覺著也是,”辛野裳卻笑了,趴在車窗口看辛重光騎的照夜玉獅子:“不然怎麼這麼快就把馬兒送給哥哥了呢。”
辛重光愛惜地摸了摸馬兒的脖頸:“這個我確實也沒想到。”
“哥哥,”辛野裳卻舔了舔唇:“這馬兒借我騎一騎吧?”
辛重光忙拒絕:“時候不早了,咱們得家去,彆叫母親等急了。”
“你就是舍不得。”辛野裳不快,嘟起了嘴。
辛重光看著妹妹可愛的臉龐,嗤地笑了。
此刻正是夕陽西下,暮原鳥歸的時候,辛重光策馬疾呼:“你慢些!裳兒!裳兒!”
前方,辛野裳得償所願,人在照夜玉獅子上,簡直如騰雲駕霧,她年紀雖小,騎術卻極佳,加上身子很輕,這玉獅子又是難得良駒,自然跑的飛快,竟把辛重光撇在了後麵。
辛野裳疾馳了一陣,很覺痛快,臉上都熱了起來,可又怕跑的遠了,哥哥會著急,正要將馬兒放慢,前方路口,卻出現了一隊人馬,馬蹄聲如雷。
辛野裳驚愕,勒馬眺望,正打量中,那隊人馬之中,卻有一匹黑馬竄了出來,閃電般拐出大道,向著這邊而來。
此處乃是襄城,向來安泰無事,辛野裳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渾然不懼,眼見對方隔著數丈開外,她便喝道:“是什麼人!”
那來勢凶猛的黑馬卻慢慢停下,馬上的人緩緩直起身子,他是一身玄衣,披著同色鬥篷,頭戴烏紗朝天冠,玉容雅貴,鳳眼清冷。
他望著麵前的辛野裳,突然翻身下馬。
他沉默地立在淡淡暮色之中,身後便是夕陽西落的天幕,半明半晦的光影中,他看著仿佛是哪裡衝出來的魔神,可偏偏一張臉又清貴如神祇。
辛野裳正呆看來者,打量他的眉眼,恍惚中竟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你……是什麼人?”她重新問了一句,語氣卻緩和了許多。
那人不答,隻定定地看著她,往前走了幾步,才喚:“裳兒。”
隻是兩個字,辛野裳卻覺著有什麼從背上嗖地爬過,她的掌心不知為何出了汗。
“你認得我?”她有點驚奇又有點惘然,打量著對方清俊的眉眼:“你看著有些麵熟……我們可見過?”
他幾乎走到了照夜玉獅子的旁邊,聞言一笑:“未曾見過,但……”
“沒見過你怎知道我的名字?”辛野裳歪頭。但看出對方並無惡意,一顆心也早放下了:“你又叫什麼?”
他抬手,輕輕地在玉獅子的臉上摸了摸,這向來冷傲的白馬居然並未反抗。
然後他抬眸:“楚直,楚希正。”
“楚直?希正……”辛野裳重複了一遍,稍稍有點苦惱:“名字也聽著耳熟。隻是一時想不起來哪裡聽過了。”
楚直卻輕輕地握住她的馬韁繩,微笑:“不打緊,日子還長,慢慢想。”
辛野裳垂眸看著這個替自己牽馬的人,眨了眨眼,終於說道:“說的也是。”
正此刻,遠處馬蹄聲響,是辛重光趕了來。
辛野裳回頭,笑道:“我哥哥來了,聽口音你不是襄城人,不過我哥哥是最喜歡結交朋友的,他一定會喜歡你,興許還會請你留宿家裡呢。”
楚直向著自己身後一拂衣袖,那跟隨的眾人便並未靠前,他仰頭看著馬上的辛野裳,鳳眸含笑:“那可是求之不得。”
尋覓幾番,跋山涉水,他終於還是同她相見,此刻,不再是東平的皇叔,也不是一統天下的君王,他隻想給麵前的少女牽馬墜蹬,不離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