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文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不由得想到那些曆史上的皇帝們,絕大多數都是多疑刻薄的,尤其是到了老年,或是身患疾病之後……而那些太子們,能正常登基的也幾乎沒有幾個,大部分的下場都不怎麼好。
他其實不願意這樣想對自己有著知遇之恩的景德帝,但可能是因為他並非是真正的古人,對皇帝一來沒有君權神授的敬畏心,二來儒家思想也並沒有深刻入骨,沒有為君效死這樣的想法,因而也可以接受皇帝其實也隻是個出身更好的普通人,不是永遠都不會出錯的,自然也不會永遠不變。
雖然現在這樣說還為時過早,但不管是在沒有事實依據的時候就把太子從汝寧召回京都,還是對燕王和渠愷一派的不管不顧,亦或是在證據確鑿的時候再三詢問大師兄關於此案的細節,都讓沈伯文不得不動搖起來。
但他最終還是決定,親眼見過一次景德帝之後再說。
他的目標一直是做個純臣,直臣,不爭不黨,做好自己的事,不必提前去投資太子或是哪一位皇子,不管怎麼樣,隻要自己立身夠直,便能安穩平穩。
但這樣的前提條件是他能一直不牽扯進去。
可如今,似乎已經偏離了他先前的路線。
不管是景德帝讓自己去當皇長孫的老師,亦或是這次賑災之事與太子一起被渠愷設計陷害,都在影響著他的計劃。
況且,現下朝中成年的皇子隻有兩個,那便是太子和燕王;宮人所出的五皇子現在被養在德妃身下,不過八歲;寧妃所出的六皇子也才六歲,均未成年,按照古代的醫療條件,能不能順利長大都不一定。
相比仁和穩重且一向有賢名的太子,燕王的性子是明顯的乖張,大周如今需要的是治國守成的仁君,若是景德帝身故,太子自然是繼位的最好人選。
可渠愷此番謀劃,雖說讓他自己折了人手,可他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那就是讓景德帝對太子起了疑心。
疑心這種東西,一旦起來了,想要壓下去就並不容易,尤其是在對方年邁且生病的時候,即便案子已經人證物證俱在,該查的都查清楚了,可太子卻並沒有脫離險境。
照理來說,沈伯文不需要替太子擔憂,照樣做自己的純臣即可。
但,還是前麵所說的,相較於燕王,自然還是太子登基最好,這不是關乎他一個人的事,而是整個大周朝未來幾十年如何發展的大事,由不得他不擔憂。
屋內三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沈伯文才言不由衷地說著連自己都不信的話:“陛下想來是對太子殿下太過關心,或許過一段時間便會想開。”
然而邵哲卻信了,他聞言便點了點頭,道:“延益說得對,陛下此前一向對太子殿下關愛有加,這次恐怕也是愛之深,責之切。”
陸翌聽罷,半晌無語,但在這個時候,也不好將自己心中悲觀的猜測說出來。
不管怎麼說,景德帝對太子前些年的關愛不是作假,突然如此,也難免其他人會這麼想,他們倒也不急著做決定,再多看看也不是不行。
這般想著,他便說起彆的事來:“今日朝中還在說,河南那邊災情已經好了許多,有不少大人誇讚長風,聽說他在那邊開倉放糧,抑製糧價,官方從糧商手中收購賑災糧食,都誇他行事妥帖穩重,有謝閣老的風範。”
“災情好轉了便好。”沈伯文聞言也不由得鬆了口氣。
災情拖得越久,受罪的隻會是老百姓們,想起渠愷等人,他便從心裡感到厭惡,他們讓災情和百姓們成為朝堂爭鬥的工具,實在令人作嘔。
……
他們師兄弟三人談話間,燕王府中也沒消停。
今個兒是燕王世子的周歲,燕王二十五六了才得了這麼一個兒子,心情頗好,在王府給兒子辦抓周宴,除了王妃安排的一係列消遣之外,還讓婁長史請了三個不同劇種的大戲班子,從大中午的就開始唱扮起來,請了不少賓客過來,熱鬨極了。
燕王今日穿了身紫色團花的長袍,極是富貴華麗的顏色花樣,穿在他身上竟是半點兒不輕佻,反而被他那張俊美的臉給壓住了,人家都是衣裳襯人,他反而成了人襯衣裳。
他來戲台這邊轉了一圈,同王妃說了幾乎話,反倒引得這邊的媳婦小姐們臉紅一片。
據說容妃娘娘在宮中就是以容貌豔麗出名的,燕王作為她的兒子,倒是更青出於藍了。
燕王說完話,也沒回到前院去,反而繞到戲台後麵的湖心亭中,悠閒地躺在躺椅上,湖麵上的清風拂過他的臉,他愜意地喟歎了一聲,開口道:“渠愷這個老家夥,這次總算是乾了件好事。”
木侍衛就在他身邊隨侍,聞言便也深有所感地點了點頭,“這下他吃了大虧,就到了他求著您的時候了。”
“是啊,他跟太子兩敗俱傷,本殿下漁翁得利。”
燕王哈哈大笑,不遠處飄來戲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腔,他也跟著唱了幾句,才調侃道:“咱們家木頭也能聽懂這些彎彎繞繞了?”
木侍衛不由得黑了臉:“殿下,您上次都說過了,我又不傻。”
“好好好,你不傻。”
今個兒心情好,燕王也不與他計較,又笑了幾聲,坐起身來喝了口茶,頗為可惜地歎了口氣:“父皇還是念著太子的,嘖嘖……”
他放下茶盞,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桌麵,不由得喃喃自語:“聽說父皇上次昏了一天一夜,是不是身子不太行了?”
他越想這件事,眼睛越亮,最後猛地一拍桌子,“阿木!去叫婁長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