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麼大,這是杜喬第一次應聘工作,她學著電視劇裡的那些職場女性,脊背挺得筆直,不卑不亢地介紹著自己,末了還不忘表表工作決心。
聽到她是高中畢業,還是軍人家屬背景乾淨,高欣琴眼中的欣賞又多了幾分,隻是麵上還不顯。
她又拿出一張信紙,抬眼問她:“你能即興寫份宣傳材料嗎?五百到一千字即可。”
這個要求對於初來船廠的人很難,尤其杜喬在來之前一點準備都沒有。錢媛在一旁看得很急,但她怕插嘴反而惹領導不高興,就沒敢吱聲。
杜喬拿起信紙,沉思片刻便提筆有了靈感。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雖然進廠後沒敢到處亂看,但對這裡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隻是寫份五百字的宣傳簡介,對於她來說還不算太難。
沒過多久,一份六百多字的材料就寫好了。
高欣琴拿過來看了一眼,相中了這首漂亮字,也相中了杜喬的文采。
“寫得不錯,讓錢媛帶你去宣傳隊轉一圈吧,如果沒什麼問題周一就可以來正式上班了。”
杜喬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為這一天的收獲而感到高興。
從造船廠回來的路上,她嘴角邊的笑容仍在,楊春梅見她剛來島上就有了工作,也替她開心。
雖然工資和紡織廠學徒工差不多,但不用天天麵對飛舞的棉絮,這一點就比原來強得多。
而且杜喬很有信心,隻要自己足夠努力,早晚是可以轉正的。
他們回到家時晚霞已染紅了半邊天,秦紹延正在院子裡**窩和狗窩,雞崽和小狗就圍在他身邊,十分歡脫。
杜喬湊過去,蹲到一邊,眼裡冒著小星星,“你做的不錯嘛~真沒想到你一個城裡長大的孩子還會做這個。”
秦紹延不自然地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怎麼樣?見到筆友了嗎?”
提到錢媛,杜喬一臉興奮,“見到了!她特彆好!還替我找了份工作。”
“什麼樣的工作?”
“在造船廠的文藝宣傳隊當宣傳員,周一去上班。”
其實以秦紹延的工資足夠家裡的所有開銷,但他還是很支持妻子出去工作的,畢竟人的精神寄托不可能隻有一種,出去多接觸新事物是好事。
“那這幾天我要抓緊把自行車買回來才行。”
這裡暫時還沒有公交車,人們外出隻能靠自行車和馬車,但馬車沒有固定的拉客時間,上下班還是要靠自行車才行。
想到這個年代的二八自行車,杜喬不禁心底發怵,覺得還不如走著去上班,連鍛煉身體都有了。
像是看出她的顧慮,秦紹延遞給她一抹安撫的眼神,“沒事,到時候我教你騎,如果騎不好,我送你上班。”
“嗯,好。”杜喬隻當他是嘴上說得好聽,完全沒當回事兒。他工作那麼忙,怎麼可能天天送她上班?這種話她才不信呢。
沒過兩天,家裡的三大件陸續到了。
杜喬把縫紉機和收音機放進了楊春梅的房間。為了試試縫紉機好不好用,他們又去市場想買些碎布回來做些頭花之類的飾品。
隻能說是冤家路窄。
在市場裡,他們再一次遇見了杜月溪。這次陪在她身邊的是一個氣質高貴的年輕女人,從她那諂媚的態度來看,不是她的工作領導就是她那個傳說中的貴人?
杜月溪也同樣看到了他們,她慌亂一瞬,很快就平複好了心情,“小妹,你這是買什麼來了?”
杜喬見她主動和自己打招呼,也走上前露出一抹淺笑,“嗯,買點東西。你呢?這是去哪兒?”
“就是陪朋友隨便逛逛,那你忙我先去那邊看看。”杜月溪沒打算介紹他們認識,說完便領著年輕女人走了,不過那女人卻回頭看了杜喬好幾眼,還小聲問了杜月溪,“她是誰?”
不過因為他們走遠了,杜喬沒聽清他們聊的是什麼,反正不管是啥,都和自己無關。
而走遠杜月溪在麵對身旁人的提問,心已涼了半截,她不知道蔣衛有沒有提過自己和他的關係,萬一這個女人知道一些內情,自己再說出杜喬的名字,那豈不是暴露了?
畢竟筆名〈畫橋〉和杜喬,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
“筱雯,你怎麼會打聽她啊?她隻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嫁給咱部隊的一名士兵,我和她其實也沒什麼話題聊。”
鄭筱雯聽了,喃喃自語:“隻是嫁給一個士兵嗎?那應該不是她了。”
她以為他們都姓杜,就有可能是那男人的妻子……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是誰呀?”
“沒什麼,咱們走吧。”憑著兩人浮於表麵的關係,鄭筱雯是不會把自己秘密告訴給她知道的。
杜月溪是個人精兒,也沒再多問。
*
此時,在千裡之外的沈城。
杜家上下可以說是一片愁雲慘霧……
在兩天前,機械廠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信件內容直指杜孟義同誌人品不端,破壞家庭團結亂搞男女關係。
信上連時間、地點、人物、人證都無比清晰,這讓廠領導不重視都難。再加上之前得罪了廠主任,被人抓住這個把柄,不用一天的時間,杜孟義就被停職調查了。
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流言蜚語,就連杜月城的婚事也受到了影響,原本談好的對象就這樣黃了。
能乾出舉報這種事的,杜孟義不用猜想也能知道是誰乾的。
但他理虧,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把杜喬怎麼樣。
而杜月影因為家裡這些破事又開始不安起來,現在指望家裡給介紹對象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想下鄉,就隻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杜月溪身上。
為此,她又花了三塊二毛錢給杜月溪去了一份電報……
當杜月溪收到這份電報時,已是第二天,她沒想到家裡竟然發生這麼大事,而杜喬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竟能做到這麼狠心?
越想越不安的她,下班後決定主動出擊,去找杜喬聊聊家裡的事。可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就隻能在家屬院裡到處打聽。
正巧她碰到了薑嬸子,薑嬸子見她要找杜喬,一臉警惕道:“你找秦醫生的媳婦,有事兒?”
杜月溪微微一怔,隨即便明白過來她指的是誰,雖然心有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我是她親二姐,也在這院子裡住。”
薑嬸子仔細打量她半晌,撇撇嘴說道:“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麵對這種質疑,杜月溪敢怒而不敢言。
在部隊裡,她丈夫隻是個連長,比他職位高的人一抓一大把,她絕不能因為一時衝動得罪人。
薑嬸子看她挺溫柔的,也不像是來找麻煩的,便給她指了個方向。
杜月溪在家屬院裡住的是一室樓房,她走向平房這邊忍不住輕嗤一聲,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這種不屑讓她的心情大好,看起來也越發溫柔。
待她敲響杜喬家的大門,來開門的楊春梅。
見到門外來人,楊春梅忍不住蹙眉,“你來有事嗎?”
杜月溪不複之前的冷漠,又換上一副親切模樣,“春梅姨,你和我爸的事我聽說了,我來看看您。”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她是不是虛情假意,楊春梅還是把她讓進了屋。
杜喬在給小狗洗澡,見來人是杜月溪,心思一轉猜到了大概。
她把濕漉漉的小狗擦乾後才去堂屋見人。
杜月溪等得有些不耐,看到她終於出來了,臉上又掛起了招牌笑容。
“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家裡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爸現在特彆後悔,就連工作都沒心思乾了。”
對方的試探在杜喬的眼裡什麼都不是,她也不會傻乎乎的中套,反正她絕不會承認那封舉報信是自己寫的。
“是嗎?我以為我媽跟他離婚了,他應該會很高興呢~過幾天把那女人娶回家,不是正合心意嗎?”
見她沒按自己的思路聊,杜月溪的笑意隨之淡了幾分,“爸隻是一時糊塗,希望你們能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畢竟咱們永遠是一家人。對了,月影想找個軍人對象,你身邊有沒有合適的小夥子?”
杜喬見她依然雲淡風輕,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的厚臉皮已經練到了如火純青的程度。
這島上有個杜月溪就已經夠隔應人了,如果再來個杜月影,那還讓不讓人過舒心日子?
想到那畫麵,杜喬的臉上露出一抹嫌棄,“就算有好小夥兒,我也不會給她介紹,那簡直是坑人一樣,像這種缺德事,比較適合你來做。”
杜月溪被懟得心頭一梗,差一點就要拍桌走人。
想到此行的目的,她隻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也不再繞彎子了,而是開門見山道:“爸被人舉報了,這事你知道嗎?”
“啊?他被人舉報?還真是活該。”
“……”
看出自己真的問不出來什麼,杜月溪終於放棄了。
臨走之前,她正好碰到下班回家的秦紹延,男人長得高大帥氣,比她認識的蔣衛還要有氣質。
這時她才知道原來那天遇見的士兵並不是杜喬的丈夫,眼前這位才是。
而且這個男人還是鼎鼎有名的秦紹延!
這一刻,一股嫉火在心底噴湧而出,她緊抿著嘴唇匆匆離開了杜家。
在夢中的那個世界,秦紹延一直沒見過杜月溪,他望向那道背影,問向杜喬對方是誰?
杜喬冷哼一聲,告訴他那是杜家老二。
秦紹延對杜家人全無好感,也就沒再過問。
這一夜,注定又是個沒羞沒臊的夜晚……
體諒妻子明天還要上班,男人表現得格外溫柔。
這反而磨得杜喬不上不下,連連求饒。
第二天吃過早飯,她是被男人騎著自行車送去上班的。
一路上,杜喬還有點恍惚,萬萬沒想到他是個說話算話的人,說要送自己上班,還真的來了。
“你們醫院不忙嗎?”
“不忙,先送你上班再回去剛剛好。”秦紹延也不是那種光長戀愛腦的男人,一切時間都是在他精確計算過才敢作出承諾的。
在妻子沒學會自行車之前,他心甘情願做車夫。
聽他這麼說,杜喬這才安心。
兩人在造船廠門口分彆,見上班時間剛剛好,杜喬還偷偷賞了男人一個輕吻。
這讓秦紹延一整天都飄飄悠悠的。
造船廠的文藝宣傳隊很大,很正規。
負責文宣這塊的領導叫傅穎,她見杜喬寫得一手好字,便把廠裡的一處板報分給她負責。
這個年代主流積極向上的思想,杜喬負責的不是主板報,但她也想有所作為,於是她遲遲沒有設計,想要找個好主題再動筆。
午飯這裡有食堂,怕她初來乍到不習慣,錢媛主動來找她一起去吃飯。
正好杜喬也有新做的頭花想要給她,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她拿出兩個用花碎布做的頭花遞了過去,“這是我媽做的,送給你。”
女孩子都愛美,錢媛接過頭花喜歡得不行,她連聲說謝謝,還立馬給自己戴了一個,戴完不忘臭美地問:“你看怎麼樣?好看嗎?阿姨手可真巧!”
見她是真喜歡,杜喬很開心,“你戴很好看,等我媽下次再做,我再給你多拿幾個。”
“嗯,行!那我就不客氣啦!哈哈哈~”
兩人走進食堂,引來許多人的注目。
錢媛的父母都是造船廠工人,想和她處對象的男人很多,如今見她身邊又多了一個漂亮姑娘,這讓一眾單身小夥兒又蠢蠢欲動起來。
他們剛打完飯找到位置坐下,就有人過來搭訕了。
這兩個男人是廠裡工人,其中一個追了錢媛很多,但錢媛不喜歡他。另一個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杜喬身上,黏黏糊糊的,令人不爽。
杜喬自顧自地吃飯,直接無視他們的存在,男人見狀隻好厚著臉皮做了一個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魏德忠,是船廠工人,目前單身,請問同誌你叫什麼呀?”
吃了個半飽,杜喬這才抬頭,“我姓杜,已婚,在宣傳隊工作。”
趁這個機會,她正好把自己已婚的身份宣傳出去,以免日後再出現今天這種狀況。
聽到“已婚”這兩個字,魏德忠愣怔了半晌,然後才磕磕絆絆道:“你,你已經結婚了?不像啊~”
“嗯,我已經結婚很久了。”杜喬沒再跟他廢話,又重新低頭開始吃飯,反倒是同桌三人各個表情精彩。
魏德忠還在呆若木雞,和他同行的男人則是一臉同情,而錢媛正在憋笑,就連飯都吃不下了。
等杜喬把飯吃完了,才發現原本坐在對麵的兩個男人已經走了。
錢媛見她把飯吃完了,這才拍著她的肩膀笑言道:“橋橋,你可真行!我要是有你這兩下子,也不至於一直被人煩了。”
“這不簡單,隻要你找個對象就行了。”
造船廠說大也挺大,但想要找個合心意的人卻沒那麼容易。反正錢媛是個個都相不中。
於是她笑嘻嘻地問:“你愛人有沒有好兄弟之類的?不如給我介紹一個?”
關於秦紹延的好兄弟,杜喬隻認識一個周遠,不過那家夥好像心有所屬,其他朋友,她好像沒說過。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好像對自家男人沒什麼了解?
隻知道他有個爺爺,就連父母是誰,在哪裡都沒問過……
書中好像也沒怎麼寫。
她這個做妻子是不是有點不太合格?
由於她是第一天報到,可以提前下班。為了做個好妻子,杜喬下班後的第一件事是去醫院接丈夫,順便給他一個小驚喜。
有了上次送飯的經曆,杜喬去三樓辦公室輕車熟路。
她懷揣著愉悅的心情,剛要敲響辦公室的房門,就聽裡麵傳出一陣陣嗚咽聲。
細細的嗓音,是個女人。
這種情況,很像那種本來要給驚喜卻來了捉奸在床的狗血劇情!
杜喬是那種不能忍的性格,無論裡麵是誰,都讓她覺得很不爽。
於是她快速敲了兩下門,緊接著直接推門而入,隻見裡麵有個很眼熟的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哭泣。
秦紹延站在窗台邊,很避嫌的樣子。
在看到杜喬的那一刻,他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露出一抹驚喜,“你下班了?我正準備去接你。”
而杜喬勉強扯出一絲笑意,走到他身邊問:“你這不是還有工作嗎?有空接我嗎?”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也在這時停止了哭聲,她抬眸望向杜喬,眼底劃過震驚。
杜喬在看清她的相貌後同樣認出了她,這人正是那天和杜月溪走在一起的朋友。
鄭筱雯紅著雙眼站起身,對秦紹延柔聲說道:“對不起,打擾你下班了。我舅舅的病情就麻煩你了。”
麵對美女落淚,秦紹延仍是麵無表情:“沒關係,治病救人是我們的責任,你先回去吧,我要下班了。”
等人走後,杜喬狠狠掐上他的胳膊問:“如果我不來,你準備跟她耗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