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外的小蟲劈裡啪啦地拍打玻璃,如同在窗戶上撒了一把小米。
蘇傾掀開被子坐起來,手表的指針過了“3”,太陽穴漲漲的,卻睡不著。
半晌,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蹲在他枕邊,借著被窗簾濾掉的清寒月色,打量他的睫毛和鼻梁。
她好像知道顧懷喻為什麼喜歡摸她的臉了,昨天還是藝人和經紀人的關係,今天就在一起了,她也覺得很不真實。
可是再要退回去,也不行,她竟已經想不起原來是什麼樣子。
她的手伸出來,輕輕觸碰他的眼皮,手腕倏忽被他一把攥住了。
顧懷喻眼睛還閉著,睫毛顫動,翻了個身麵朝她,懶懶散散地說:“今天晚上,彆想睡了。”
蘇傾讓他摟著躺在單人床上,她身量纖細,埋在他懷裡小小的一團,倒也不太擠。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長發,像是撫摸一隻貓兒。
“你當時為什麼願意做我的經紀人?”
蘇傾說:“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簽約的時候,羽煬的會議室。”
蘇傾輕輕地說:“其實是在津北的市民廣場,我是你的觀眾。”
顧懷喻撩動她頭發的手停了停,無聲地笑了一下。
蘇傾摸到口袋裡那張用了好多年的銀行卡:“你跟你媽媽,是不是很像?”
顧懷喻隨意地開口:“我媽年輕的時候,當過國家大劇院的舞台明星。”
“她父親是個蘇聯作曲家,母親是舞蹈演員,從小就是‘音樂精靈’,養到十六歲,被一個四十多歲的藝術家騙了,跟著他跑到津北的小縣城,生了一個孩子。”
顧懷喻諷刺地笑:“她為舞台劇而生,除了演戲,什麼都不懂。我看過她的戲,演得很好。但那有什麼用呢?”
他微微抬起眼:“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到家裡做的飯是什麼時候?”
蘇傾說:“什麼時候?”
“是去年正月十五,助理請假,你拿工作室的廚房,給我煮了一碗湯圓。”
蘇傾仰頭看他,黑暗裡隻能看得到他下頜的棱角,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媽可以在舞台上跳十二個小時,不在乎工資多少,能不能養家糊口。”他平淡地繼續,“劇院拆掉那一年,她拿一根皮帶在家上吊,逼債的找到我的學校,打掉了我班主任的兩顆牙齒。”
他在腦海裡描摹出有些模糊的母親的麵容,有著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皮膚的一張臉,淺灰色的瞳孔,五官帶著男人樣的硬氣,那靈巧的腰身和腿,好像有如火的熱情和無窮無儘的力氣。
可那隻是在台上,下了台卸了妝,紙片兒一樣的人,一戳就稀碎了。
“我跟她是很像,我也喜歡演戲。但這輩子,我絕不會跟她一樣。”
“我留著她那張卡,替她記著,夢想是不能當飯吃的。當演員也好,不當也罷,我會比大多數人活得更好。”
蘇傾感覺到他的手撩開她的頭發,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耳垂。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顧懷喻摟緊了她,附在她耳邊,淡淡地說:“蘇傾,你說錯了。沒有你,我一個工作室也開不起來。”
這五年一路走來,他遇到無數個可以轉身離開、埋沒於人群的路口。
這世界上庸庸碌碌的大多數人,又有幾個能把一顆初心完好地捧到最後?
支持他的,除了不甘之外,是那個永遠抱著文件袋跟在他身後東奔西走,甘願替他披荊斬棘的蘇傾。
她沒有一天說後悔,他又怎麼會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