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點絳唇(三)(2 / 2)

“放肆!”提起這件事,就是踩了王上的痛點,燕成堇果然暴怒,抬手掀了桌案。

呼呼的風聲肆虐,太陽讓烏雲遮住了,遠處原來了陣陣由遠及近的雷霆。

蘇傾不再聽下去,快步回了尚儀局。陸宜人病已大好,看見她,頭一回沒有出言諷刺,披著衣服懨懨坐著。

外麵下起暴雨。

春纖手上提著籠子,拿手拍一拍,黃鸝兒在架子上拍了一下翅膀,又無精打采地眯起眼睛:“奇怪,生病了麼,怎麼不會叫了?”

蘇傾伸手:“給我吧,花房裡的李公公最會訓鳥。”

雨點打在緊挨著的一大片荷葉,如同敲擊薄麵鼓,葉麵上蹦跳著明亮的水珠。

蘇傾提著籠子,沿著曲折的回廊行走,雨水從傘尖上滑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木頭地麵上,走過拐角處,霍然撞見一抹猩紅衣角。

明宴兩肩已有加深的水漬,鬢角沾濕,小小水珠順著他蒼白的下頜棱角落下來。俞西風不在身邊,他獨自一人倚著牆,兩眼望著湖麵。

蘇傾停在他麵前,他瞥見了她,冷淡的目光從她臉上滑過去,就像看過廊上一根柱子。

蘇傾把手上的傘輕輕斜在牆邊:“明大人,兔死狗烹,鳥儘弓藏,丞相暫時動不得,還請收斂行事。”

明宴垂下眼,睫毛在眼底落下了影子,他慢條斯理地玩弄修長的手指:“我認得你麼?”

蘇傾烏黑的眼睛看他一眼,默然地向前走了,籠子提在手裡,裡麵的啞巴的黃鸝兒跟著懶散地晃來晃去。

他側過眼,牆邊一把小小紅梅紙傘,還安靜地靠著。

一連數日暴雨,白天出不得門,明府的少年們要給憋壞了。

俞東風一般端碗蹲在門口,邊吃飯邊守門,因為下雨才入了堂,上了桌。

一頓飯吃得悶悶不樂,好像這天氣也把人的心泡發了,泡得一股舊書黴味兒。

“你們還記得麼。”他用筷子點點自己身旁空出來的兩個座,“從前老頭坐在這裡,她坐在那裡,老頭吃飯吧唧嘴,她卻跟小貓一樣不出聲。”

北風說:“記得呀,她補衣服手多巧,擱現在,十個八個丫頭都笨。”

南風冷笑一聲:“老頭兒算得沒錯,人家天生鳳命,誌不在此,能是真心給你補衣服?”

北風反駁說:“可我小時候生了滿頭癩瘡,她還抱著我給我喂水。細胳膊細腿的,搓衣板似的,像我娘一樣抱著我。”

“你忘了她怎麼跪在大人麵前,哭著求大人放她一條生路,給她一個良家子籍入宮?你是沒看見大人當時的臉色,好像我們大司空府這些年都虐待了她似的。”

一直不說話的俞西風筷子猛地拍在桌上:“不許提那個叛徒!”

飯吃完了,雨也停了,俞西風還在生悶氣,背起劍,蹬蹬地鑽進後園。

青石板上彌留的積水很快被暑熱烘乾,樹葉子給雨洗過,綠得發亮。

明宴如此鮮亮的衣袍,姿容跋扈昳麗,背影卻生出幾分難言的寂寥,修長手指捏著一隻手帕,正漫不經心都擦著老頭兒的碑。

大司空府已不是原來的大司空府,鮮花著錦之下,已經是冷落門庭。

這些年,他看著明宴如何扶搖直上,也看著他如何變得愈發沉默、陰鬱、無人能解。

少年眼眶發燙,背上寶劍“嗡”地出鞘,明宴聽見風聲,反應迅捷如電,側身一閃,又讓他劈了個空。

明宴讓人擾了清淨,神色不豫,手上的帕子丟過去,砸在他臉上。

“大人,我想跟您試一招。”

明宴蔑然一聲笑,半晌,他打量西風一眼:“輸了怎麼辦?”

“輸了任您調遣。”

“你說的。”

話音未落,明宴反手折斷了被雨打折的樹枝,樹葉嘩響如勁風,葉子上的水珠飛甩,打在人身上,淩厲如箭。

不到三著,俞西風讓他下了劍,往前狼狽地撲了幾步,護住了劍。

“您讓我乾什麼?”他漲紅著臉問。

明宴垂著眼淡淡說:“去,給蘇尚儀送隻會唱歌的鳥兒。”

少年的臉色由紅轉白:“給、給誰?”

蘇尚儀,哪個蘇尚儀,世上還有幾個蘇尚儀!

明宴指尖玩著樹枝不作聲,眉間神色頗為不耐。俞西風畏他的神色,可還不情願:“我們哪來的鳥。”

明宴與他擦肩而過:“憑本事捉。”

俞西風多年來頭一次走到後園深處,那座小木屋還保留著,幾乎要被長起來的荒草掩蓋。

背著劍的少年沉著臉,捉了隻肥胖的布穀裝進竹籠裡,不想看見蘇傾,隻把籠兒丟在尚儀局門口便回來。

明宴政務繁忙,兩三個時辰才顧得上呷一口茶,見他空了,西風才湊上去:“大人,送好了。”

明宴沒作聲,手底下又過了一張軍報:“笑了麼?”

“笑……”俞西風有點傻了,茫然中瞥見案上放了一把陌生的紅梅紙傘,“沒注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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