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宴眉眼間似乎覆了一層霜:“我看看。”
她俯下身,從腳踝處把被子捋上來,褲腿下一雙筆直的腿露出來,被子蓋緊腿根,紅了耳根:“這樣看。”
陽光已透過帳子灑進來,大腿上近膝蓋處紅了一片,明宴看著那片刺目的紅:“這怎麼了?”
“那日春纖睡著了,茶水就澆在我腿上。”
明宴想了一下那日情形便明白,手指輕輕覆上那片紅,雪塑似的腳趾馬上瑟縮一下。他頓了一下:“我弄的?”
蘇傾紅著臉說:“不是你,是壺。”
明宴一時沒了言語,窗戶讓人咚咚敲了兩下,他猛地看向窗外,反手拿被子把她蓋了。
“大人,陛下詔您進宮小敘。”
明宴請了十日休沐準備大婚,朝堂上少了這座大山,人人都鬆快不少,巴不得他一輩子沉浸在溫柔鄉彆回來。
如果不是他換了親,染指了未來的王後,再請十天,也不會有人耐不住找上門。
窗戶“篤篤”又兩下,愈加急促。
“知道了。”
明宴迅速地換了官服,蹬了筒靴,猩紅色的大司空官袍加身,就逼出了一股帶著血氣的淩厲。
袍角瀚海波濤耀人眼目,“啪”地一掀擺,在空中抖展平整,蘇傾給他撐了一條革帶,他抓住另一頭,猛地一扯,輕巧地奪過來係在身上,淡漠道:“不要急,不一定就是來接你的。”
蘇傾歎了口氣,靠在了床頭,眼睛裡似含著什麼將說未說的東西,化作一點稀碎的光亮:“大人小心應付。”
明宴看她一眼,扶正冠帶,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冷風將袍角掀起。俞南風追出來:“西風不在,要不我陪大人進宮吧。”
明宴冷笑一聲:“你?”
南風咬了一下下唇:“我是不如西風輕功好,可到底也跟老頭學過幾招,萬一有什麼事,多少能應付些……”
明宴跨上馬,掃他一眼,“你那兩下子,強弩一發,將你串成糖葫蘆。”
南風還要再說,明宴已一鞭子抽在馬背上,絕塵而去:“去備一盒燙傷膏。”
*
燕成堇的寢殿四角擺了四個大鼎,每兩日換一大塊地窖裡的堅冰,可見王上是畏懼暑熱的。
可是他的臉色是常年不足的蒼白,在室內披著厚重的衣袍,不知這般折騰是為了什麼。
今次明宴過來,寢殿的大鼎變作了八個,溫度極低,剛從室外邁進空蕩的大殿,一股寒氣小蛇一樣從頭頂鑽進身體裡。
燕成堇披了一件寬大的玄色龍袍,帷幔半掩著他的身影,他正在飲酒,蒼白瘦削的腕骨凸出。
“大司空,陪孤喝一杯如何?”
明宴行臣下禮,撩擺坐於他對麵。
明宴的膚色也亦是蒼白,隻是他眉飛入鬢,鼻梁高挺,常年的殺伐培養出的剛硬氣質,烈過深宮之內的燕成堇。
“天熱用冰,亦需克製。”他淡淡掃過多出的四個鼎,“王上為一國之王,還請保重身體。”
燕成堇笑一聲,眼角豔色深重:“大司空看不出來麼,孤這幾日心火重,不用冰,降不下來。”
明宴默然不語。宮女款款而來,添了酒樽,倒了美酒。
“愛卿近日新婚,美眷可還安好?”
明宴垂眼:“甚好,謝王上關懷。”
“是嗎?”燕成堇的抓著蟠龍金樽,手有些抖,手指仿佛要嵌入金樽裡去,呼吸間似乎拖出綿長的情緒,那一雙漂亮的眼睛,卻像蛇,吐出濕冷的信子,“那孤祝賀大司空新婚。”
明宴喝了酒,長袖掩著,熟練地吐了一多半在袖口。
問完那一句,燕成堇好似又變回了平靜帶笑的王上:“今日叫愛卿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同你商量。”
他從袖中拿出一枚令牌,按在桌上,慢慢推過去:“十二衛是大司空舊部,念著舊情,也從不該從愛卿那裡收回。”
“可惜都統做了王丞相的女婿,你也知道,王丞相黨羽遍布朝中,齊心協力,孤也拿他們沒辦法。”
明宴看出那令牌是等同聖旨的南君令,一時間心念百轉,睫毛垂下,敷衍道:“結黨營私,君王大忌。”
“是啊。”燕成堇淒淒笑一聲,“王丞相欺孤年幼,屢屢專斷獨行,孤忍讓多年,而今越發變本加厲。”
明宴蹙了一下眉頭,王上自幼孤僻自負,決不允許有人踐踏他的尊嚴,很少主動示弱,尤其是對他,恨不得處處壓過他才好。
又聽得他道:“大司空助孤登基之忠義,孤心裡一直記得,若論輩分,孤還得尊你一聲‘叔’,想必明叔也不願看到孤坐不穩愛卿浴血得來的王位。”
“陛下。”明宴忍不住皺眉打斷。燕成堇笑一下,似乎從自怨自艾中抽身而出,眼睛看著桌上的南君令,“令牌拿好,孤賜你一把尚方寶劍。”
那一雙陰柔的眼睛看著他,極輕地說話,似乎怕被人聽得:“王丞相不僅是愛卿的眼中釘,也是孤的肉中刺。”
“愛卿明白麼?”他慢慢放下金樽,“事成之後,不做大司空,帶著新婦做藩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