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宴拉著她走到窗邊,托著她的腰將她一把抱起,蘇傾撐著洞口,緊張的手心滿是汗水,手臂酸軟,一時使不上力氣。明宴貼在她身後笑笑:“彆急,我抱得動。”
他將她向上一抬,騰了一隻手,手掌從底下穩穩托住她的鞋底:“踩實了。”
蘇傾額上生了一層密密的熱汗,讓風一吹一陣涼,北風從牆上掛錨下來,朝她伸手:“傾姐抱著我。”
蘇傾抓住了他的手,咬著牙爬過了暴室的高窗,蕩在了空中,慢慢落了地。
天幕上懸著一輪彎月,倒映在廣闊的湖麵上,一上一下兩個月牙兒。宮中已宵禁,四麵隻餘一片高低起伏的蟲聲長鳴。
“傾姐,王上沒有難為你吧。”北風拉著她上下打量,俞西風抱懷站著,斜著眼遠遠地看。
蘇傾搖搖頭。明宴像一道虛影躍了出來,拍拍袖口。
蘇傾問:“大人,我可踩疼了你?”
明宴看了一眼手掌,拿帕子慢慢地擦了擦掌心,又將帕子揣好,聞言笑一聲:“踩疼了如何。”
蘇傾慌張走過來看,臉頰因高熱而泛著微紅,讓他一把拉到了身側,聲音已放低了:“走得了?我背著你走。”
北風說:“大人,我來背傾姐吧。”
俞西風也忙道:“我也可以。”
蘇傾看了看四周,宮殿簷角翹著,懸著的風鈴蕩著,一陣清脆的響聲。
她猜想這一次出門,自己不能拖了後腿:“我能走快的。”
明宴置若罔聞,將她一拉甩上了背,“西風北風開路。”
二人臉色異常嚴肅,紛紛回過頭去:“是。”
明宴將她托起來,拍拍她垂下的纖細的胳膊:“摟著。”
蘇傾摟緊他的脖子,他頭上簪冠和黑發都在眼前。
明宴背著她走在宮道上,忽而拍拍她的臀,低聲道:“倒是忘了,剛才給這裡擦過草葉沒有?”
蘇傾頰上一片緋紅:“可沒有被咬。”
明宴笑一聲:“胡說。”
“真的。”她紅著耳根,一板一眼解釋,“我一直坐著的,小蟲子都爬不進去。”
明宴不作聲了,半晌才笑一聲:“回去看看再信你。”
蘇傾著急地掙紮了一下,明宴將她膝下勒緊,淡道:“可彆動。”
一路上沿著蜿蜒的泰澤湖穿越內苑,宮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月光照著泛著亮光的青石地麵,西風北風的影子落在後麵。
風吹來,池中荷葉相碰,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水中月碎成了一池光片,再向前走就是安遠門了。
蘇傾鼻尖裡嗅到一股淡淡的鐵鏽味,撒了手一摸,明宴肩上洇出血漬來,染烏了刺繡麒麟。她摸到了一手黏膩,聲音都發慌了:“大人……”
明宴說:“摟好。”月色照著他的玉冠上繁複的刻紋,他的聲音平靜,“我自己弄的。”
蘇傾默了片刻,抬眼望向前方,轉過拐角就要走出宮門。明宴散漫道:“背誓的代價而已。”
蘇傾不作聲了。她隱約知道老頭兒死之前給明宴留了什麼遺言。
到底是將他一手養大的恩人,明宴外表無情,骨子裡卻是個極重情的人,死人的承諾,他更不會輕易違背。
老頭一生為了南國皇室鞠躬儘瘁,明宴是他鍛出的一柄破雲利器,曾經力挽狂瀾拱衛了皇室的血脈,可過於銳利,到底讓他放心不下,須得用什麼辦法攔住了他。
現在明宴要背誓,意味著他不會再受南國的皇室牽製,他也同她一樣,隻為自己而活。
她隻看著,手不敢碰那處:“拿什麼弄的,疼麼?”
明宴散漫地看著虛空中晃動的樹影,隻緩聲道:“你不要怕。”
蘇傾點一下頭:“我不怕。”她忽地想到什麼,“上一次發現大人有根白發,不知現在還有沒有,若是找到了,幫你拔下來。”
她的手輕輕撥了一下他鐵石般的黑發,不過短短數日分彆,赫然在黑發底下發現了數十根銀絲,怔了一怔:“怎麼添了這麼多。”
明宴貓一樣的瞳孔閃著微光,麵頰繃著,顛了一下她,顛得她伸手驚慌地去摟他脖頸:“蘇傾傾,你話也太多。”
城門向外慢慢推開,發出“吱呀”的鈍重聲音。門外整整齊齊地候著東風南風,和大司空的三支精銳衛隊。
可是更遠的地方,浮現了無數影子和光點。
隔岸星火點點冒出來,宛若亮起了一道銀河,那是禁軍手上熊熊燃燒的火把。
西風與南風都倒退一步,繃著聲音:“大人,這個人數,恐不止是禁軍。”
“大司空彆來無恙。”
那邊為首的人騎在馬上,遠遠笑著招呼,聲音隔空而來,“鴆殺我嶽丈的仇先放一放,深夜染指王後這一條,便夠你死罪。”
他嗤笑一聲,“意外嗎?我早說過,十二衛拱衛的永遠隻是王上。”
俞西風拔劍,脖子上青筋暴出,“姓宋的怎麼也偏偏趕著今日湊熱鬨。”
蘇傾看著那片鬼魅似的陰影,難怪王上放手將十二衛劃給了王丞相,當初隻以為是挑撥丞相與大司空的關係,好坐收漁利。現在想來,原來宋都統早就暗中投了王上。
讓王丞相壓著,他永遠得給人鞍前馬後地當孝子,現在王丞相死了,他才好將權柄儘數攬入懷中,背靠更大的樹,粉墨登場。
明宴托起她的兩膝,放在他腰側一按,伸手“唰”地抽出俞西風背上寶劍,在手中拂了拂劍鋒,側頭對她輕道:“夾好了,可彆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