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丁魚罐頭樣的宿舍,小小的課桌和衣櫃,小小的床板上放了一隻玩具熊——她回去過一次,匆匆收拾了衣物,江諺把熊也扔給她,讓她帶著走。
每天晚上,她抱著小熊睡覺。
早上被起床號叫醒,她安靜地站洗漱的池子前麵,同成排的大家一起抓緊時間刷牙洗臉,走向教室。
一切好像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簡單純粹,沒有太多波瀾。
這是八月假期補課的最後一天,蟬鳴劇烈,邁過明天的檻兒,他們就正式進入了高三。
蘇傾趴在座位上整理筆記。椅子腿讓人輕輕碰了一下,她側過頭,江諺立在她身側,睫毛垂著,嘴裡叼著一支煙。
整個暑假,蘇傾都沒怎麼見到他。
他轉身,不用言語,她就默契地跳下椅子,跟著他上了天台。
江諺坐在水管的老位置抽煙,頭頂是晚鄉日益蔚藍的天。碧空如洗,熱浪在空氣中翻滾,他手裡拿著蘇傾買給他的那隻寶藍色火機,拇指摩挲的蓋子處已經磨掉了漆。
這個暑假,他被特批到父母的工作單位坐了十幾天的班,負責跟進的就是董健的案子,案卷寫得那樣漂亮,有的是人樂意帶他,讓他少走些彎路。
當然,這也是江慎和周向萍對他虧欠式的關懷。
“爆炸案已經提給公安部門了。”他懶散地撣撣煙灰,“重新調查要走程序,再等等。”
蘇傾點點頭。每隔一段時間不見,他都會變得更加成熟和老練,更令人心安。
她無意中回過頭,發現江諺正盯著她看,手裡夾著的煙霧化成兩道漂亮的曲線,嫋嫋上升。
他高傲的眼睛裡含著些促狹,“看來食堂的飯不成。”
“為什麼?”
他笑了一下,垂下眼:“把你養得就剩骨頭了。”
蘇傾癟了一下嘴。陳阿姨在家的時候,頓頓都有紅燒排骨,養顏豬蹄。天氣熱,食堂沒油水,體重又掉了幾斤。
最主要的,其實還是她沒胃口。
“蘇傾,”江諺看著前方,一反常態地又點了根煙,“明天開學,你去文科一班讀吧。”
文科一班是晚鄉一中唯一的文科重點班,蘇傾的三個室友都在那裡。
上學期期末她考進了年級前五十,已經獲得了轉班的資格。她驀然扭頭看著他,眼底執拗,小聲說:“我在十四班也可以。”
“不可以。”江諺垂眸,答得專斷,“十四班是理科班,高三總複習,你在這兒呆下去就耽擱了。”
蘇傾的嘴唇微微抿著,趴在欄杆上看遠方,江諺知道她在考慮。
她很聰明,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
“明天填申請表去。”他待她做了決定,輕巧地掐了煙,跳下水管。半晌,他回頭,蘇傾還站在原地看她。
她雙瞳烏黑,遠遠衝他微笑:“江諺,我轉班去了。這一年我不打攪你,你好好加油。”
江諺嗤笑著揚了揚手,沒回頭:“誰也彆打攪誰。”
當初來十四班有複雜的緣由,最大的理由或許是一時意氣。
現在,他的意氣同他對調了位置,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高三到了。
最大的感受,大約是“忙”。課時增加,考試增加。所有人泡在寫不完的題海裡,恨不得把每一分鐘掰成兩半使用,教室裡的空氣變得更加渾濁厚重,一張張課桌上堆滿了高高的書本。
連最耐不住性子的陳景言,早讀課上都安靜下來,爭分奪秒動地做數學題目,插科打諢都少了。
刺耳的起床號響起,蘇傾在一片刷牙聲中站在水房的鏡子前,辮子半天梳不起來,她胡亂地綁了個簡潔的馬尾,對著眼底的黑眼圈呼了口氣。
文一班裡,蘇傾做完一張卷子,疲倦地趴在課桌上小憩,頭側著看著空氣發呆。前門的玻璃外,匆匆過去的好些人裡,有一個皮膚蒼白的少年偏過頭,下意識地往文一班裡看,他的眼珠是琉璃珠似的琥珀色,麵目顯得驕傲而冷情。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對,她無聲地微微笑了笑,江諺停了一下,從一班門口無聲地晃過去了。
自不在同一班、有了不同的課程和考試安排以後,兩人碰麵的次數寥寥無幾。
夜幕降臨。未開燈的客廳裡,冰箱消毒燈亮著幽幽藍燈,江諺從冰櫃裡拿出一瓶可樂,垂眼看了看,又慢慢放回去。
他走向寂靜的廚房。案板,水槽乾淨得發空。水槽旁邊靜靜搭著一雙粉紅色的塑膠手套,牆上掛著口袋上縫著小熊的圍裙,調料台的角落裡,放著一隻落了灰的榨汁機,他頓了頓,把它拿了出來,拆開零件洗了一遍。
安靜昏暗的公寓裡,榨汁機嗡嗡響著,紙杯裡接了半杯蘋果汁。他擺在桌上,看著它啃剩下的蘋果梗,吃完了,再把杯子裡的蘋果汁喝掉。
不知是不是快要壞了,蘋果汁裡帶著股淡淡的酒味。
他像平日一樣有條不紊地寫作業、測視力、看卷宗,台燈亮著,從未感覺到晚上的世界變得如此漫長而安靜。
他抿著唇,扣上電腦。窗簾微動,風把筆記本翻到了扉頁,帶著絲絲紅色的銀杏葉,在書頁上慢慢滑動。
浴室裡,花灑裡的水順著男孩棱角分明的下頜流下去。江諺閉著眼睛,睜開眼睛時,看到排水管上夾著的棕色小熊,悶悶的,屁股對著他。
那一次,蘇傾問他,是不是在水管上放了玩偶。她說洗澡的時候讓小熊看著,也有點害羞,隔天,排水管上的小熊便背過身去,麵壁思過。
他走近幾步,輕而易舉地伸臂將它拿下來,放在了馬桶蓋上,盯著它看了幾眼。
*
蘇傾在新班級當了曆史課代表。臨近中午放學,她從老師辦公室領了試卷回來,在走廊上邊走邊低頭點試卷。
一道影子立在她麵前,抬頭,截住她的是江諺,雙手揣在校服口袋裡,側眼瞧著她的馬尾:“怎麼不紮辮子了。”
江諺臉上不笑,眉宇間似乎籠罩了一層寒霜,比從前還要孤僻。
蘇傾有一兩個月沒有看見他了,心猛地跳一下,好像在死水一般的生活中驟然吃到了幾顆糖。
她眼裡閃爍著亮光,隨便解釋著:“因為早上來不及。”
她說不擾他,就真的一次也不再找他,似乎已經完全融入了重點班的集體,忙碌的,優秀的,回到了她初始的人生軌跡。
紮馬尾的蘇傾,讓他覺得不熟悉。
江諺哼笑一聲,一把抓住了她的發圈,捋了下來,蘇傾的頭發散在肩膀上。她嚇了一跳,可手上抱著卷子,隻能掙紮著往後躲,他的手下移,揪住了她後頸的領子,把她拉到了跟前:“過來。”
“在走廊裡。”她小聲提醒,在少年眼睛裡看到了一點失控的侵略性。
“就想在走廊裡。”他緊抿著唇,麵色不變,指頭從她的頭發中間滑過,頭發分成兩份,不算溫柔的觸碰,激起她陣陣戰栗。
好半天,蘇傾明白他想乾什麼,紅著臉說:“不夠,隻有一根皮筋。”
“夠了。”江諺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發圈,低眉看了一眼,隨意地說,“我撿的,你落在浴室裡。”
作者有話要說: 唔我要突破二十章了!嗚嗚嗚!廢話真多!二十三章內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