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第二日見到廿一的時候, 年少的邪神頭上蒙著披帛, 一動不動地蹲在她寢殿門口,好像一尊石獅子。
跟在她後麵的靈童子驟然撞見, 忍不住窸窸窣窣地掩口竊笑。
蘇傾皺著眉, 伸手把披帛拽下來,露出一張俊俏得鋒利的小臉,
他長長的睫毛顫著, 閉著眼,比睜著眼多幾分秀美。
廿一睜開眼, 直直地看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不含戾氣的時候,乾淨純粹得像是一片雪地:“它在我手裡,為什麼不會動?”
昨天夜裡,他拿著披帛戲耍, 時而放在身下當褥子墊, 過一會兒扯出來當被子蓋,怎麼都不如昨日在她衣裳間那樣動人心神。
那披帛在她身上,宛如有生命一樣靈動。落在他手裡,就變成了普通的軟布。
他想不明白。
蘇傾見披帛上沾染了白色花瓣,垂下眼睫, 耐心地伸手卷在手裡:“你不玩了, 還我便是。”
末端卻被廿一死死拽住了, 似是急了惱了, 眸中戾氣迸現:“不給。”
蘇傾不與這小孩計較,鬆了手,旋身回了寢殿。
回頭時釵環叮咚,見那道影子也隨在她身後,也一溜煙跟了進來:“咦,你進來作甚?”
邪神絞著披帛,爽利地撲通一跪,抬起下巴,眼睛還不知避諱地瞧著她:“給娘娘請安。”
蘇傾想,他約莫不知道到底什麼是請安。坐在青玉案前掀開書冊,筆鋒在硯台內蘸一蘸,淡道:“你如今也身居尊神位,不必跪我。”
“這個在我手裡,為什麼不會動?”
廿一的側顏執拗,翹起的睫毛半晌不動。
他不知跪與不跪的分彆,誰也做不了他的主,一切全憑他心願。這次來“請安”,就隻是為了問問這件事。
蘇傾手上翻著書冊,耐心解釋:“它本身自然不會動。我以氣力操控於它,才可為我所用。你好奇,回頭教給你。”
廿一一骨碌爬起來,到了蘇傾麵前,想看看她專注於什麼,兩手一撐,竟反坐上了她的桌子,他身上煞氣盈滿,肩膀挨到桌上插瓶的瞬間,頂端嬌豔花苞急速萎頓,“啪嗒”翻落於書冊。
侍女忙想阻攔,若是普通人,大可呼喝一句“不可對娘娘不敬”,趕下去就是。可見了這幅模樣,怒盈於眉,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湊過的腦袋幾乎碰到了她的發髻。蘇傾神色平和,把落花拂至一邊,他瞧見她頭上珠飾高雅柔美,被鴉青色的如雲發髻襯著,晶亮一片。
他伸手觸碰她發間釵環,撚起流蘇上垂下螢石專注地玩起來:“什麼時候教。”
蘇傾讓他弄得發癢,翻了一頁書,低垂的睫毛濃密:“你下來,我同你說。”
邪神即刻下了桌,耐心地立在桌前打量她,目光被她頭上搖擺的流蘇吸引著。蘇傾瞥他一眼,將那華麗的步搖順手摘下來擱在桌上:“喜歡便拿去。”
廿一也不怕被人恥笑,拿起來仔細地瞧,晶亮的螢石碰撞,美不勝收,大方揣進懷裡去。
蘇傾把案上厚重的典籍轉了個向,推至他麵前:“你過來看。”
從這日起,蘇傾再也沒有空到花園裡去,坐在桌前同這小邪神糾纏。
廿一初始時還算耐心,不多時便皺眉,對著冊頁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耍起橫來:“你不是要教我如何用那帶子麼,看這個乾什麼。”
蘇傾對他的不耐視若無睹,蔥白的手指從寬袖中伸出,壓著書頁,漆黑的眼珠平板無波:“我教你料理幽冥事物。”
少年的眉頭皺得更厲害,抬起手指一摁,直接將那枯萎的花苞壓成了一撮灰:“那關我什麼事?”
“身為尊神,便有責任。”
廿一唇角向下,不耐地瞥她一眼:“那麼你的責任是什麼?”
“……”這倒將蘇傾問住了。
因為靈石娘娘,似乎的確是白吃供奉,白得神位,閒得在九天神界養花。
她垂下眼,睫毛亂顫:“我的責任……就是教導邪神。”
廿一全然沒注意她說什麼,他發覺女仙那凝脂般的頰上慢慢地泛出一層紅暈,又慢慢向下浸染了脖頸,雪塑般的肌膚,仿佛一下子有了實感,嬌柔剔透。
他從未見過此等美妙的玩物,一眨不眨地盯著看,還想上手去摸。
伸手觸上去的時候,恰逢蘇傾偏頭,讓他摸了個空,五根手指蜷起,根根指腹都癢得厲害。
“人們走投無路,總會有求於你。”
廿一早去擺弄她桌上的硯台,抓起毛筆一掰兩折,摁得滿桌都是墨跡:“你也有求於我?”
蘇傾竟瞧著他,慢慢地笑了:“是,我也有求於你,所以你需得好好學著。”
廿一摸了摸懷裡的步搖,眉間生了橫氣,不甚在意道:“你想要什麼,但凡我有,全都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