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畫得很認真, 匹諾曹的褲腳下露出木頭做的活動的關節,他留下一個迎著整張絢麗的日出的輕快的背影。
“‘爸爸,我來幫您。’它披星戴月地歸來,幫老木匠鋸木頭。”
她的眼睛眨了一下。
畫麵上又是整張的, 墨藍色的星空和黃色的閃爍的星星, 星空之下, 爸爸和匹諾曹一起鋸木頭,充滿了歡聲笑語。
“從此以後, 匹諾曹再也不撒謊了。”她用柔和的聲調,緩緩地念道, “一天早上,匹諾曹醒來……”
他推開窗子,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他金色的鬈發上。男孩飽滿的臉頰上有著健康的紅暈。
他從床上跳下來,快樂地奔向客廳, 穿錯的襪子上,是白嫩的腳踝和敦實的小腿。
“他發現, 自己竟然變成了真正的小男孩。”
故事結束了。
她捧著那繪本笑著,為匹諾曹感到高興,又有一種奇怪的情緒, 從心底油然而生, 使她對著最後一頁繪本發呆,久久沒有言語。
她無法形容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到底是什麼感覺呢?她慌亂地想,心口好像有什麼要破土而出了一般,讓她忍不住揉揉胸口。
Y假寐著。他忽然聽不見了聲音, 也沒等到燈光熄滅,他疑惑著,悄悄地眯起眼睛。
蘇傾依舊坐在他的床頭一動不動
他在這雙眼睛裡,看到了一股純淨的、濃烈的歆羨。
隨即她合住了書,熄滅了台燈。
“晚安。”她在黑暗裡柔聲對他說。
隨後她逃跑似地快速離開了他的房間,穿著裙子的背影沒在夜晚裡,淺淡的月光照著她裙擺的輪廓,似潑上的光華,像是夜奔的公主。
她在羨慕什麼?
Y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像隻夜視的貓。直到她走了,他的心還忍不住砰砰跳動著。
*
後來的日子裡,蘇傾身上的芯片每六個月檢查一次,充電則三個月一回。
她現在學會了自己給自己充電,一切變得方便得多,Y放學帶著一身汗跑回來時,時常看見她把自己連在廚房的電源上,邊充電邊做飯。
有時她忘記了自己脖子後麵連著線,走到遠處的架子上去拿盒子,“啪”地一聲,線拽掉了。
斷掉電源的瞬間,她會是被嚇到似的僵立片刻,半晌,小心地摸摸後脖頸。
“嗤。”倚在門框上旁觀的小少年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隨後他走過來,將接口從地上撿起來,給她接好。
“不要一邊充電一邊做飯,容易接觸不良。到客廳來。”
升入初中之後,他的個頭竄高,嗓音也開始變得沙啞。
“唔。”她攪一攪鍋裡的番茄蛋湯,渾似沒聽到,“下午還要補課嗎?我幫你裝好便當。”
個頭快趕上她的少年沒有言語,拽著她的胳膊返身便走,就直接將她拖到了客廳。
蘇傾掙紮著,卻甩不開他的手,頹然讓他按到了沙發上,輕鬆地翻了個兒,接上了電源:“就這樣,彆動。”
蘇傾趴在沙發上,將頭埋在手臂裡,感到非常鬱悶。
原來那所謂的芯片檢查並不隻是檢查——他同時開始著手修改她的程序,第一個讓他懷恨在心廢掉的就是她力大無窮的屬性。
雖然她有時會為連一個番茄醬罐頭的瓶蓋都打不開,還要求助於Y感到鬱悶,但下一次他再提出要“檢查芯片”的時候,她還是將芯片取出來遞給了他。
她全然相信著、照顧著、寵愛著這個孩子,這個她從廢墟中第一次抱住的生命體,從他還是一個兒童開始,她願意給予他他想要的一切。
意外的是,他竟然寬容地留下了那個預報天氣的程序,容許她每天早上敲他的房門:“早上好。”
“下午兩點有雷雨,平均氣溫7-18攝氏度……”
小少年睡眼惺忪地推開門,T恤領口敞開著,露出蒼白的脖頸,明顯的鎖骨,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短發,輕巧地繞開她去刷牙。
“聯合政府發言人換屆了。”她轉了個向,又向他走去,“換成了韓國的代表,下一任是中國代表。”
“哦。”他叼著牙刷,隨意地側眼說,“去幫我把床上的外套拿過來。”
“這個?”蘇傾俯身撿起一件藍色棒球服,發現底下還有一件白色運動衫,“還是這個?”
他拿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甩掉,抬起下巴看著鏡子,不耐煩道:“你幫我選一個。”
梳妝鏡上的照燈使他的眼窩深邃,輪廓愈加分明。
“綜合今天的氣溫和衣服的尺寸,我的建議是……”回過頭,蘇傾站在洗手間門口,左右手各舉著一隻衣架,分彆掛著他兩件熨得平展展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