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是高中的畢業典禮。
濕熱的、蟬鳴陣陣的、充滿植物氣息的夏季, 流雲從天幕上飄過,千人禮堂裡人頭攢動。
“這裡。”秋原站在過道階梯上, 抬起細長的手臂衝來人招呼。
他今天穿了灰色正裝, 但襯衣的領口紐扣依然大剌剌地敞開, 一條打眼的紅色領帶歪歪扭扭地係著。他身旁還站著一個穿燈籠褲的短發女孩, 彆著複古的十字形狀發卡, 笑得兩眼眯眯,手裡拿著他的西裝外套。
“秋原,新交的女朋友麼?”有來往路過的人衝他擠眉弄眼。
少年非常自然地摟住了女生的肩膀, 朝問話的人吹了聲口哨算作回答。
而他很快等到了先前招呼的人——一男一女向這邊靠近。
男孩在紺色正裝勾勒下腰細腿長, 旁邊的女孩則穿了一件色調十分相近的深海藍紗質長裙, 裙子上有細小的碎花,胸前掛著一隻藍色圓環。
她的頭發挽起一半,其餘披散在腦後,頰邊的碎發襯出她白皙如玉的肌膚。
“姐姐,又見麵了。”秋原歪起嘴角輕柔地笑, “很漂亮哦。”
“謝謝。”蘇傾的黑眼珠閃爍,緊張地捏緊了手裡的手袋。
這是她時隔多年以來, 第一次出現在人這麼多的場合,她本來有些害怕的, 怕把Y的事情搞砸了。
“是我的畢業典禮。”當時, 他將紮了緞帶的禮盒放在桌上,低眉耐心地拆開,似乎轉移了個話題, “這個送給你。”
盒子裡的裙子幾乎立刻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將裙子抖開,正反看了看,迅速地拿進房間套在身上試,尺寸對她來說剛剛好。
她站在鏡子前興奮地轉了幾個圈,低頭擺弄拖到腳踝的裙擺的時候,Y從後麵毫不留情地拆掉了她的辮子:“不想穿出去轉轉嗎?”
鏡子裡,少年的眉毛和睫毛都被光照得透亮,那一雙眼珠如琉璃生光:“外麵陽光很好,邀請你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蘇傾就這樣被說服了。
在出門之前,她甚至下載了一個時興的亞洲女性的發型,用梳子艱難地梳順了因為長期綁著辮子而卷曲的頭發,讓它們柔軟地趴在頸後,隨後她敲敲洗手間的門:“嘿Y,瞧我這樣怎麼樣?”
少年正對著鏡子洗臉,聞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從燈光明朗的梳妝鏡裡看到了她的臉。
他似乎看著鏡子怔了一下,隨後很快地低下眼去,繼續洗臉:“還可以。”
“唔。”
路過她身邊時,他伸手飛快地幫她彆了一下耳畔的頭發,他的手指是濕的,冰涼的水珠劃過她的發絲,順著她的耳廓慢慢地滑落下去,讓她生出一種異樣的,軟綿綿的癢,心都顫栗了片刻。
他們一起出門,Y剛拿到了空軌車的駕照,操作還有些不熟練,蘇傾對著儀表盤東摸西看,Y把手擱在方向盤上,不一會又拿下來,不耐煩地拍拍她的椅背:“安全帶係好。”
汽車從蘆葦叢中飛馳而出,女孩雙手貼在車窗玻璃上,就這麼看了一路。
國高的畢業典禮上,有不少人像秋原一樣大方地帶來了自己的男女朋友,台下座無虛席。
這個時代的法定結婚年齡為十八歲,結婚,生育,是每一個年滿十八周歲的公民的責任和義務,適時的戀愛,被視為一種光榮。
“恭喜你們畢業了。從今以後,你們或許將繼續進修,或許進入社會,成立自己的家庭。”
男孩女孩們手牽手坐著,在校長致辭結束之後站起來肆意擁吻,歡呼,而教員們則坐成一排,笑眯眯地鼓掌,仿佛慈愛的父母。
“砰”“砰”香檳開放,同時無數彩色緞帶迸出,飄落在蘇傾前額的發上,前後左右,到處都是欣喜擁抱的年輕情侶。蘇傾緊閉的眼睛睜開,伸手慢慢地將一片彩帶抓進指間,Y將手臂撐在座椅扶手上,安靜閒散地看著她。
“要始終記得,人類一體,你們的責任是為人類的延綿和發展做出自己的貢獻。”
千人禮堂裡掌聲雷動。典禮過後將分食擺在台上的十層動物奶油蛋糕,每個人都領到了一杯香檳。
“這個櫻桃給你。”
蘇傾手裡的那一塊蛋糕帶上有一枚紅豔豔的櫻桃,她將它小心地取下來,輕輕放進Y的餐盤裡,仰頭喝下了杯子裡的香檳。
後來的許多年裡,Y想起畢業典禮,都會想起滿天飛舞的彩帶,還有傾倒的白色奶油蛋糕上那枚紅彤彤、油亮亮的宛如上了釉的罐頭裝櫻桃,女孩仰頭喝下香檳,她的皮膚、指甲和玻璃杯,都是晶瑩透亮的光線充足的顏色。那是他最意氣風發、彆無憂愁的時刻。他撚起那枚櫻桃放進嘴裡,邊嚼邊彎起嘴角,儘管它吃起來味同嚼蠟。
校區裡新栽的樹苗好容易變成綠油油的一片,他們並肩走在樹蔭下,一直走到了國立大學的校門,門口巨大的三手相握的雕像和橄欖葉,象征著人類團結。
蘇傾揚起臉迎接著陽光走,半眯著眼睛,似乎一點兒也不怕曬,手心裡捏著半朵從地上撿的野草花,花梗在她手指間旋轉著:“明天以後要住在實驗室嗎?”
“嗯。”Y低下頭。
他的項目是“2+2”的深造,前兩年修習課程,後兩年直接進入聯合政府實驗室工作,人生軌跡和他犧牲的父母一樣,順風順水,前途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