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從鍋裡把魚撈出來,托著腮悶悶地同它對視著,她用筷子輕輕戳了戳它張開的嘴,假裝是它在一張一合地說話:“下次再見。”
“下次再見。”女孩把它凍進了冰箱裡。
Y再發信息說要回家時,已經過了近半個月,她還是跑去了無人超市,挑了另外兩尾新鮮的鯽魚。
在秤上它們拚命地掙紮跳躍,腮一張一合,電子秤上的數值閃爍不定,濺了蘇傾一臉的水。
“唔。”她拿袖子擦試著臉,沒注意到頭頂閃爍紅光的攝像頭徐徐轉動,由生鮮區轉向了她。那沒於黑暗中的鏡頭像是緘默的一隻獨眼。
機械臂落下,將鯽魚抓起來,扔進含水的透明袋子裡封好,她把袋子捏在手裡,刷嵌Y在她手指裡的那枚偽造身份卡出門。
“嘟——”一陣刺耳的警告聲,門卻紋絲不動。
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再次擱在掃描區。
“嘟嘟嘟嘟——”尖銳的警報聲響起。
*
蘇傾直到傍晚才回來,辮子有些散亂,她像是在走神,慢吞吞地走進屋裡,將兩條活蹦亂跳的鯽魚放進水槽裡,加滿了水。
小腿上一陣涼意,她忽然注意到那裝魚的袋子破個角,滴滴答答的水漬在地板上延綿出一條線。
她忙旋開清潔機器人,一路彎腰推著它向外擦試著,擦到了門口時,門開了,她看見了西褲下一雙皮鞋。
頓了一頓,一隻手按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Y的語氣裡帶著壞笑的意味:“好勤勞。”
他將清潔機器人推到一邊,俯身抱了抱她,隨即放開,將外套脫下來,襯衣背後已經讓汗浸得透濕。
他開車開得很野,空軌上汽車破雲而出,一路超車,趕在天黑到了家,回來時,夕陽灑在一片蘆葦蕩中,桐木立麵的彆墅泛出黃澄澄的顏色。
看到這一幕時,汽車的速度才緩緩降下來,他不疾不徐,滿心歡喜,慢悠悠地地停在了彆墅門口。
他將領帶隨意地摘下來丟在床上,換了身輕便的衣服:“第四個世界暫時穩定了。”
半晌沒聽見應答,他側過頭看了一眼外麵,走廊上空蕩蕩的。
他下樓去,在廚房裡看見蘇傾忙碌的背影,女孩的腳踝纖細,靈巧地在櫥櫃前走來走去。他忽然瞥見她白皙的脖子後麵有一小道血印,像是被貓爪狠狠撓了一道似的,他微微蹙眉:“蘇傾?”
蘇傾拿著鍋鏟,看著鍋裡的滾動的氣泡發呆。遭遇強震動以後,她的聽力有瞬時的受損,直到Y抓住她的肩頭,把她翻了個個兒麵朝著他,她才意識到他在同她說話。
“這兒怎麼了?”他小心地鑽過她的辮子,觸碰那道血痕,蘇傾忽而感覺到了一陣刺痛,身體隨之顫抖了一下。
女孩的鬢邊的發絲微卷,被薄汗濡濕貼著,她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紅,一雙杏仁眼黑如點墨,怔怔地看著他。
走出無人超市門口的時候,她記得她打不開生鮮區的門,還觸發了警報,隨後被一道藍光從頭到腳地掃過,一束光陣大網似地從上頭落下來,像是機械八爪魚,將在她退後時,將她狠狠絆倒在了地上。
紅色的光陣從她身上掃過,隨後她感覺到機械臂死死卡住她的脖子,金屬彎鉤挖向她的後脖頸。她拚命掙紮著,彎鉤冰冷地貼住她的皮膚,引得她一陣驚恐的戰栗,猛地伸手“哢嚓”地扭斷了掐她脖子的機械臂。
她將散落的電線從身上拍落下來,一骨碌爬起來向外跑去,翻過了生鮮區的柵欄門,想起她還沒有拿她的鯽魚,慌慌張張地回頭去撿時,再次被一束從頭頂落下的光陣困住了。
她被舉起來狠狠摔在地上,滾了兩圈,那片刻她有些眩暈,用力眨了眨眼睛,看見塑料袋裡的小魚也在晃動的水麵下驚恐而寂靜地亂撞著。
她沒能發出聲音,又一隻機械臂卡住了她的脖子。
她想它們一定是弄錯了。她經常來這家無人超市,已經來了十幾年,從沒有一次被這樣對待,她想一定是係統出了故障,再次用力扭斷了機械臂,拎起她的魚翻過柵欄門,快速地逃出了無人超市。
在門口,她咬著下唇,“哢”地接回了自己脫臼的胳膊,擦了擦洇出的眼淚,在渾身劇痛中一瘸一拐地走回家裡,每一步都像散架了一樣疼痛,好在這些痛楚並不持久,走回家前慢慢地便消散了。
到了家門口時,她卻驀然停住,摸了摸後脖頸,Y給她加的那一圈密封圈還在。
她突然想到,那個金屬彎鉤一直試圖剖開著她的脖頸,是不是想要把這枚芯片挖出來?
“我不小心撞在超市的掛鉤上。”她看了Y一眼,輕輕慢慢地說。
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鴕鳥,把頭埋進滾燙的沙子。莫名的膽怯擊潰了她。那最好是一個噩夢,睜開眼睛,忘掉它就一切正常了。
小機器人從來有一說一,Y緊繃的神色放鬆下來,將她從廚房拖出來,按在沙發上,去取外傷藥箱:“怎麼撞得這麼狠?”
他給她擦了點碘酒,塗了藥膏,因她的痛感還在,他的手都微微發抖,將塗出去的藥膏刮了回來,感覺自己變得異常拙笨。
不過蘇傾懷裡抱著坐墊乖乖地坐著,一聲也沒吭。那傷痕距離她存放芯片的地方不過幾厘米,他忽而有些後怕,摸了摸她的中央控製區,反倒引得她敏感地縮了一下脖子。
“給你把控製區外麵再加固一下?”
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多餘,從她從實驗艙誕生開始,這樣好好地活了十多年,就像人懂得保護眼睛一樣,她也懂得保護這枚芯片。
蘇傾卻點頭:“好的。”
“好。”他拍拍她的背,蘇傾從沙發上站起來,“今天晚上幫你做。”
燒好的水已經調整成自動保溫模式,蘇傾感到壓在她心上的石塊消去了,她又變得快樂起來,她將手伸進池子裡攪了攪,將滑溜溜的驚恐躲避的小魚撈出來,放在案板上。
這個時候,她聽見Y的電話聲,他似乎有點發火了。
“你自己不能處理嗎?同樣的事情我教過你兩遍。”
“就是因為處理不了才找你的嘛。”薇安委屈地抱怨,“學長,這個關頭,你也不希望進度出什麼問題吧?”
他的手搭著窗台欄杆,冷冷地看著外麵的暮色,似乎極其不甘:“現在是我的法定假……”
Y感覺自己的衣擺被人輕輕拽了拽,他轉過頭,蘇傾笑著朝他擺了擺手,不知道是“沒關係”還是“再見”。
“可我不是也沒休假嗎?這種意外也不是我能把控的。”薇安說,“幫幫我吧,學長。”
電話微微移開,他看著她。
蘇傾又朝他擺了擺手,見他眉心還蹙著,她猶豫了一下,踮起腳尖輕輕親了他的側臉。
Y在她腦袋上按了一把,停頓了片刻,繃著臉接回了電話,身上那股尖銳的戾氣煙消雲散:“等等吧,我稍後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