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垂著眼默然不語。
“本來不至於此的,Y。”陳部長說,“但你很特殊,你是烈士後代,是國大的高材生,在記著麵前露過臉上過新聞,這是莫大的忌諱。”
“政府對於機器人禁令屢遭漠視已經惱火不已了。你呢,你的社會影響力要比那個逃婚和機器人私奔的女孩大一千倍一萬倍。”陳部長嚴厲地說,“所有人都會盯著你——政府公職人員知法犯法,你知道當時諾爾教授是死了才沒有被挖出來鞭屍,你活著,會是一個被抓典型的反麵教材。”
“年輕人。”陳部長放下空杯,看著天花板籲了口氣,“年紀輕輕,不要因為一時意氣,斷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我很後悔。”Y說。
“你是該後悔。”
“我很後悔上了國大,為一時意氣去爭第一名,我很後悔在記者麵前露臉上了電視,”Y咬著牙笑,這笑容狠得像料峭西風,“我很後悔,因為虛榮,產生了這麼大的社會影響力。
“真可惜我烈士後代的身份不能選擇,否則我也不想要這樣的父母。”
陳部長從椅背上慢慢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好半天,好像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樣,“那個AI是你什麼人?”
“是我的監護人,姐姐,未婚妻。”
*
蘇傾和衣泡在盛滿冷水的大浴缸裡,沉入水的底部,飄搖的藕粉色裙擺在水中鋪開,像是展翅的熱帶魚。
黑發如水中海藻一樣舒展飄搖著,她閉著眼睛。
紅光閃爍的放火警告慢慢淡去,耳畔的尖嘯聲停止,她接入的信號還關聯著Y的智能手表,電波在水中傳遞得很慢,使得一句一句的人聲縹緲模糊。
她一動未動,真像沉眠於水中的小人魚,在淡去的警報聲和人聲對話交替中,迷糊地做著光影紛亂的甜夢。
薇安真漂亮。
黃楊小兔子像我。
鯽魚還沒有喂麵包屑。
……
她心頭毫無章法地掠過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
我想吃那個圓圈圈的糖。
爸爸,草莓牛奶是什麼味道?
小雛菊到底是小西買給Y,還是Y買給小西的?
我願意做一朵雲,也願意做一隻鳥。
海的女兒將尖刀刺入胸膛,投進大海變成了泡沫。
夕陽裡,魔王,打敗也親吻了騎士。
可是我……
我……
我隻想……變成……匹諾曹……
*
“我真的沒想到。”
陳部長斟酌著措辭,“你……你——你究竟是怎麼想呢?”他不敢相信這種開玩笑一樣的事情會發生在Y身上,他自感荒唐地笑了一下,“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這不是逃跑,不是隱姓埋名逃脫於管束沉湎於自己的快樂,他說的是“未婚妻”,這表明他曾考慮過同一個人工智能結婚,是光明正大的對人類法律的挑釁。
Y沒有回答。陳部長覺得他還是太年輕了,不知天高地厚:“小時候沒受過什麼委屈吧?你可不知道牢獄之災對一個人意味著什麼。”
“你的身板還算硬朗,經過無休無止的審訊之後你可能處處傷病扛不起一袋麵粉。還有遊戲機,每天都要玩一會兒?在那裡麵可什麼都沒有,你對著牆自己跟自己說話,你可能跟最下三濫的人關在一起,受他們的欺辱。控製你吃飯的時間,睡覺的時間甚至上廁所的時間,磨平你所有的驕傲——這不比你過家家的愛情重要?”
Y在陳部長的辦公室裡抽煙,煙霧順著花鳥古畫徐徐而升,掠過了金魚圖,金魚擺尾,穿梭在翠綠的荷葉裡。
“我明天會遞交辭職報告。”
“薇安很喜歡你。”陳部長忽然開口,“我也非常欣賞你。因為她早上堅持一定要我保下你,我才多此一舉,這件事我壓得住第一次就壓得住第二次、第三次,我希望你為你的未來考慮……”
“不可能。”Y隨手將煙滅在陳部長辦公桌上一隻精致的茶碟上,抬眼時笑裡的冷意令人心驚,“非法入侵公民住宅,對著我的未婚妻胡言亂語,我還沒有追究她的責任。”
陳部長青筋暴出,後牙根都咬緊了:“年輕人最好不要不假思索地說‘不可能’。”
辦公室的門被人急促地敲響:“部長,最後一遍試運行的時候,遊戲出現運行錯誤,啟動不了。”
陳部長忙抬起頭:“技術部排查錯誤了嗎?”
“查過了,薇安說是少了什麼東西,她現在找不出來,整個技術部都看不出來。”
“沈軼!”陳部長意識到了什麼,詫異地扭頭看著旁邊滿臉漠然的年輕人,下頜線憤怒地緊繃著,“你留一手……你跟我玩這種花樣?”
“但凡部長愛女如掌上明珠,”Y雙手揣在褲兜裡,冷淡淡地掃過來,“就不該縱容她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你未免太狂妄了——”陳部長暴怒地拍了桌子,不過馬上深呼吸著平靜下來,太陽穴突突跳動,他知道此時不宜把臉皮撕破,一時間隻剩下呼吸聲,“Y,你負責的部分,我還是希望你要負責到底。”
“至於我說的事,不急著要你的答複,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你回去吧。”
Y離開遊戲部大樓時正黃昏,紫紅的火燒雲從天邊一直燃燒到了大廈的玻璃幕牆上。空軌上時有交錯著呼嘯而過的小車。
他揣著褲子口袋,倚車邊仰頭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絢麗的天幕。
拉開車門撥了電話:“秋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夠了,他想,他要爭取的隻是時間,並非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雙更,稍後第二更,十一點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