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二十五)(2 / 2)

Y靜靜看著鏡子,恍惚中似乎覺得少了什麼,不過他一時沒能找出來,便沒有說話。

“因為是第一次去看日出。”她的眼神裡還有些羞澀的緊張,把裙擺輕輕拎起來,讓Y看見她一雙雪白足上穿著的綁帶細高跟鞋。

“穿得習慣嗎?”他拉了拉褲腳,蹲下身捏了捏她的小腿。

蘇傾依然笑著:“可以。”

他們在夜色中出門,真像是年輕的戀人某次長途旅行的激動的出發日。外麵的空氣還沁著濕漉漉的涼意,Y幫她把車門打開。

時間寬裕,他專程將車開得很慢,像是兜風一樣。淩晨時的車很少,他們獨享寬闊無垠的空中軌道。窗戶開了一個小口,風拂亂他們的頭發,蘇傾貼著玻璃,俯瞰著燈火璀璨的城市。

為了不引人矚目地潛入遊戲部,Y提前將車停在了五百米以外的一處車庫。他們則走上來,漫步在街道上,此時,貼近天際線的儘頭的黑色開始變淺。

Y專程拉著她穿過了一條古老無人夜市的小巷道,這巷道很窄,兩個人堪堪通過。零星地攤位還營業著,壁爐裡燃燒著嗶剝響動的火光,Y在低垂的棚布下低頭,問她有沒有想要的,蘇傾指了指雪糕。

“吃這麼涼的東西。”他嘲笑著,還是刷指紋取了兩支,他呼出一口白色的寒氣,嘴唇幾乎被凍僵了。

一朵雲也從蘇傾的嘴裡吹出,她第一次看見了自己呼吸的形狀,捏著小棍子怔怔地瞧著。

鳥叫聲急促而劇烈起來,黑夜從邊角開始褪色成深藍。蘇傾摘下柳條和酢漿草的花,編了頂花環戴在頭上,拍了拍Y。

“漂亮。”Y打量她幾眼,歪起唇角實話實說。

蘇傾的眼睛垂下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已經走了好幾百米的路,她揉了揉小腿。

“還走得了嗎?”Y看著她,在她麵前蹲下身來,蘇傾以為他要係鞋帶,立在一旁等待著,可是他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耐地催促,“快上來,我背著你。”

蘇傾想起她背著這個兒童在雨中趕路的樣子,可是現在這個人背著自己,他的肩膀夠寬,手臂足夠有力,輕輕鬆鬆地背著她走在林蔭道上,還能時而抬手揪下一片染紅的楓葉,在指尖轉一轉,放在鼻梁上。

他們悄悄地坐了直達七十層的膠囊電梯,乘電梯向上的一分鐘時間裡,外麵天就像沿著漸變色滑動,最終現了蔚藍的底色。

天的儘頭出現了一點橘調的粉紅,滲漏進來似的,突兀而溫柔地調和在了這盤冷色調裡,那粉紅變成了橙紅,赤紅,從一條邊暈染開來。

微弱的光線的從百葉窗灑在桌麵上。

與此同時,更多的聲音傳出,城市正在蘇醒,窸窸窣窣地活動著筋骨。

坐在他辦公桌前的時候,蘇傾說:“今天我好開心。”

那時候Y彎著腰把電腦打開,抓緊時間給她看“現實夢境”的界麵。

“什麼時候發行?”

“理論上是明天。”

“為什麼是理論上?”她托腮看著複雜的界麵,“真想玩啊。”

“我們可以第一批試玩。”他諷刺地笑笑,“‘理論上’是因為……技術組遇到一些難關,過得去就可以發現,過不去隻能延期。”

蘇傾又看了看界麵:“需要我幫忙嗎?”

“——這個你不用管。”

Y將手臂撐在她的椅背上,看了一眼手表,五點四十四分,遊戲部的西點廳應該開了。太陽盤踞在地平線上,因為是個多雲天,隻有模糊的光滲透出來,“想不想吃點早餐?”

蘇傾笑說:“想。”

她還從沒有吃過外麵賣的早餐呢。

“三明治和卡布奇諾?”

“好的。”今天她非常喜歡笑,不過小機器人生得這樣好看,她笑起來的時候滿眼都是璀璨,讓人不得不喜歡。

Y忍不住親了親她的臉頰,反身出門。下電梯的時候,他看見太陽驟然從地平線上越出,燦爛的金光籠罩下來,整個天就如此輕易地亮了。

買完早餐之後,他還注意到付款櫃台旁邊有一束紮著蝴蝶結的彩虹棒棒糖,這個棒棒糖有手掌那麼大,恐怕能舔一天,他把它抽下來,按在了掃描櫃台上。

Y提著早餐回來的時候,看到蘇傾趴在他的桌子上睡著,頭上還帶著那個柳條紮的花環。中央空調的出風將上麵的粉紅色小花吹得簌簌抖動。

他輕手輕腳地擱下早餐和那隻碩大的棒棒糖,嘲笑道:“看,四點鐘起來的後果。”

他放鬆地倚靠在桌子上,看了一會兒新聞,又等了一等,待到收到了秋原的催促信息,才回過身拍叫她起來:“蘇傾,蘇……”

刹那的靜默,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有如電影忽然被切下靜音按鈕。

Y的嘴唇凍住了,他感到一陣麻痹從指尖升起,他忽然看見她的中央控製區敞開著,裝芯片的地方空蕩蕩的。

他茫然轉向電腦前,任務欄右側顯示一個小小的紅點,他的電腦被人動過。他的指尖不住地抖著,所有的……一切的關於‘蘇傾’的內容,被他曾經升級過的四次芯片的的備份,全部被不著痕跡地刪了乾淨,仿佛他大夢一場,從不曾存在過。

Y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目光卻在放空,他好像忽然對這些代碼感到極其陌生,直到一個提示框跳出來:“恭喜,‘現實夢境’程序已修補完畢,可正常運行!”

他垂下眼,看見桌上被摘下來的藍色溫度計圓環壓著半張紙,紙上字跡三行,依舊是可愛的、稚拙的娃娃體。

“嘿,Y。”

“日出很漂亮。”

“再見了。”

他一動不動,長久地看著這張紙被空調冷風吹著,不住翹起邊角。

最後他的目光慢慢轉到趴在桌上的人身上,嘴唇動了一下,隻是有一口氣逸散出來。

這口氣慢慢地,慢慢地在空中聚攏形狀,拚湊成了一句近乎無聲的喃喃。

你他媽——你他媽胡鬨。

他甚至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瞳裡,有什麼東西頃刻間坍塌成粉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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