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二十七)(2 / 2)

他要做這件事。

這件注定失敗的事,在重複回檔中遇到了轉機,像一批古植物失效的種子,有一粒突然因變異發出了新芽。在某一次輪回中的蘇傾,毫無征兆地,第一次反抗了養母的欺負。

她拒絕了標明價碼的禮物。

她沒再把自己當做抵押的籌碼。

蝴蝶煽動翅膀,一連串氣泡相互碰撞,他們像多米諾骨牌快速傳遞著能量,越來越快,越來越凶猛,最後整個星球晃動著,承受驚天動地的一場久久不歇的颶風。

她敢隨心所欲地說出自己的喜歡與厭惡,守著燈籠捱到長夜儘頭,至黎明初升。

她在獨木橋上緩行漫步,不再驚惶、恐懼和退縮。

她將軟肋從容取下,掛在脖子上做心愛的笛,又做武器和鎧甲。

她學會反抗強權,學會屈骨蟄伏,手握一星燈火,穿過風雪載途,跋涉向萬家燈火。

她絕不肯輕易赴死——

困於海底的小人魚掙開鎖鏈,天亮時化成泡沫的是罪惡的三叉戟,她騰起魚尾,伸臂向上,梭子一樣衝出海麵,“嘩——”地打破了在波光粼粼的水麵,冒出了頭。

她自由地天真地擺尾,遊動,潮汐溫柔,陽光燦爛如許。

“她完成了真正的覺醒?”

“我走九十九步,隻要她邁這一步。”Y靜靜地說,“她邁出來,我接住她。”

*

走出實驗室大樓時,大批等候在樓下額記者像馬蜂一樣圍了上來:“安德烈斯先生,明日出庭,有什麼想說的嗎?”

“可以接受關於您妻子的采訪嗎?”

“關於現實夢境2可以透露一下嗎?玩家很想知道您是否還會親自操刀……”

Y避過了那些□□短炮,徑自走向汽車。打開車門時,他回頭對他們說:“據我所知,明天的庭審對外公開。諸位想知道的所有的答案,就留在庭審上說吧。”

Y驅車回到家裡。

這天下午實驗室批了他的假,讓他好好休息,以麵對明天的審判。警方已經通知了他,由於這個案件特殊的社會影響,明天的庭審將通過直播形式公開,四五家電視台為競標播放權爭得頭破血流。

Y簡單打掃了家裡。掃地機器人的吸塵口出了點問題,他把它倒吊起來,拍出它內膽裡卡住的灰塵。

清潔機器人“吱吱吱”地滾過來,看到這這似曾相識的一幕時嚇得“哢”地立了起來,Y回頭涼涼地瞟了它一眼。

清潔機器人遲疑了片刻,輕手輕腳地,“吱吱”地倒退出門。

蘇傾離開以後,屋裡似乎很愛落灰,Y用手指擦了一下櫃子,指尖一層薄薄的粉塵,他吹了吹,用濕抹布擦拭著櫃麵。

半晌,他頓了頓,拿起桌上擺著的電子相冊。

畫麵上是高中畢業時的少年,白襯衫、紺色領帶,衣裳穿得亂七八糟,揚起下巴,故意冷清清地看著鏡頭,眼裡仿佛蘊著星芒。他的旁邊露出一縷發絲,發絲的主人卻在畫框之外。

他解鎖屏幕,縮放照片,把壓在邊框裡的蘇傾放出來。

“安德烈斯太太,沈太太,躲在後麵做什麼?”客廳昏暗的立燈下,他低眉對著照片中的人歪起嘴角,“站到前麵來。”

電子相冊被擺回立架上。少年旁邊緊挨著被他摟著肩膀的女孩,她正詫異地回頭去看他,辮子都甩虛了,一個抓拍的、生動可愛的側臉。

他們背後是青翠的夏日濃蔭,頭頂是晴空萬裡的湛藍天際,芝麻大小的一群候鳥正在南渡,金光燦燦。

這天晚上,Y三年來第一次夢見了蘇傾。

在夢裡,她托著腮趴在桌子上看著他,表情似乎有些苦惱,那雙烏黑的瞳子像是乾淨的曜石,她沒頭沒尾地同他說:“如果我還是想不明白,怎麼辦?”

“怎麼辦?”他反問一句,思考了片刻,柔和地答道:“那我再等等。”

蘇傾看著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四月桃花。她的眼睛裡也盛滿了細碎的笑意,像是閃爍著無數的鑽石碎片,她在那片屬於夏天的光暈裡慢慢地變淡,最後消融在了陽光裡。

Y醒來時正五點半,窗外天色微明,枕頭、被子、整個房間,一切處在一種灰蒙蒙的混沌中,安靜,還有些清寒。

他坐起來,翻了一下新聞,關於早上他的庭審的通稿在五點鐘已經發遍了網絡。

他不太專注地快速掠過那些文字,隨後懶散地仰靠在了床頭,鬢角汗濕了,被空調吹得有些發涼。

他閉起眼睛,還沉浸在剛才的夢中。

隨後他拉開抽屜取了一盒煙,熟稔叼了一根,“哢”地摁亮了火機。

他抽了這三年來的第一支煙。

煙霧徐徐上升,一股久違的讓他疼痛的溫柔,疊合著煙霧一齊湧向肺部,又沿著無數毛細血管擴散開來,他皺了一下眉頭,不過馬上舒展開來。

“三年,五年,十年,等你想明白。”他在這個清晨完全的平靜放鬆,毫無怨懟,慢慢地、輕鬆地吐出一縷煙霧,“等你想明白,我們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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