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原世界相比, 這個世界很少下雨。
天空總是呈現出工業汙染造成的灰藍,樹木是深墨綠色,蟬鳴深重。周末的時候, 學校組織初中的孩子們參觀科技館。
蘇傾從大巴車上下來,扶正了陽帽,樹葉間隙裡落下的陽光銅錢一樣散落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五十五……五十六……咦?”年輕的戴著唇環的老師用一張廣告紙半遮住臉,又數了一遍,環顧四周, 終於低下頭,在人群裡挑出一個臉生的, “孩子, 你——”
男孩的頭發理得很短, 發茬被陽光照得棕褐, 睫毛和瞳孔同樣是這樣剔透的色。他仰著臉, 目光卻瞥向一邊, 滿不在乎的模樣。
班主任笑了:“你不是我們班的吧?”
一雙纖細的手臂伸過來,拉住他的衣服角, 將他拽到了跟前, 手臂額主人抬起頭怯怯地說:“老師,我……弟弟。”
這片區多是體型高大的白人, 少有亞洲女性,尤其這樣頭發和眼瞳都烏黑的東方女孩,在他們看來,蘇傾就像日本詩句裡即將融化的一片雪, 朦朧、纖細、近乎透明。
“你的弟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側頭打量這個嘴角撇著的孩子,他的睫毛垂著看向地板,鼻梁高挺,臉頰飽滿。雖然沒有笑,還是能看出是個很漂亮的混血男孩。
而且他應該很乖,因為他手裡還提著姐姐的書包。
蘇傾:“是旁邊小學的。”
四周驟然傳來低低的哄笑聲。
“好了我們進去。”老師拍了拍手打斷嘈雜。舔著冰棍的、攀緣在欄杆上的、席地坐在地上的,迅速地站成一列,排隊進入麵前具大、被玻璃幕牆鑲嵌的半球型科技館。它像是一座被嵌入地下的外星飛船。
高穹頂,光線暗下,空調冷氣侵入。嬉笑的聲音變得幾不可聞。
展廳以幾道可移動的高聳的混凝土牆劃分空間,第一個小房子裡甚至有不小的回聲,大部隊走到展廳中央,一束光投射在站牆上。
“今天的展覽,叫做‘界’。”
“是世界的界嗎?”
“也可以理解成世界。”老師說,“也是界限,邊界。”
“事物的邊界,是模糊也是無限的……”
聽她說話的人很少,因為孩子們的注意力全都被牆上的全息投影吸引了,那裡翻滾湧現出白色的光,不久後變成翻滾的白色的洪水。孩子們瞪大的眼瞳裡倒映著依次倒塌的高樓大廈,他們看見了城市消亡和世界末日的場景。
“怎麼樣,效果不錯吧?”老師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廢墟中,她叉著腰笑著,在她背後,剛才的景象再次從頭開始放映。
她得意地說,“這是我們政府遊戲部最新研製的虛擬現實遊戲‘現實夢境’的視頻宣傳片,在這個遊戲裡,未來幸存的十分之一人類聚集在一起,過高度集中的生活,由聯合政府管理。”
孩子們發出了驚歎聲,掏出相機“哢嚓”“哢嚓”地拍個不停,除了兩個並肩站著的人。
蘇傾看著宣傳片,忽而笑了:“Y,這裡麵會有我們的房子嗎?”
“也許。”Y的眼睛裡倒映著快速重建的城市畫麵,“現實,夢境……”
他孩子氣地笑了笑:“這個設計師好像比我厲害一些。”
老師還在滔滔不絕地繼續:“他們科技極度發達,但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淡漠,原因是對生命的過於珍視,使得人人都以自我保護為第一要義。我們的任務是努力建設有限的新生城市,儘量使人類族群繁衍下去……”
“啊,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原來是推銷遊戲的。”一個男孩抓了抓頭發,從他們身旁抱怨著走過,他生了亞洲人的扁平麵孔,細長的丹鳳眼,穿一條帶金屬掛鏈的寬鬆長褲,走路手插著口袋,懶散地一走一晃。
蘇傾和Y對視了一眼,都感到驚奇——這是“秋原“的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