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帶著對大魔王的信仰,守在門口這麼些天,是為了什麼呢?
路邇關上門的那一瞬是在想這個。
不怪他對此心生疑惑,實在是他沒有經驗也沒有參考答案。
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當他打開這扇房門,外麵的人或許會爭先恐後地湧到他跟前,請求他長此以往地照拂這個世界——畢竟見識過大魔王的力量,他們有想要依附的心也實在正常。
路邇也考慮過的,既然他們願意信仰自己,那麼,小小布施恩澤也未嘗不可。
他做足了心裡準備工作以後,再一次打開了酒店房門。
事情卻與他所想相去甚遠。
路邇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辨認出排在第一個的人是誰。
倫特百港的異能者,如今特警大隊的副隊長。蕭其。
大概是因為在門口等了好幾天,蕭其左手拎著的一籃水果好像熟過頭了,右手提著的蛋糕也已經過了最佳賞味期。
但他沒敢離開這裡去重新準備,否則這個排頭第一的位置就要被搶走了。
他看到路邇開了門,立刻站起身,笑得有些拘謹——拘謹,真是個不太適合蕭其的形容詞。
路邇記得第一次和蕭其打照麵的時候,這個略顯陰暗憂鬱的男人在那個逼仄的小賣部裡,用一種令人不舒服的警惕的目光打量他。
當時的蕭其可一點都不拘謹。
蕭其憋了許久,大著舌頭開了口:“路……呃……”
路邇提醒他:“不是路鵝,是路邇。”
蕭其:“對……”
他怎麼好意思說,他是因為太緊張,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路邇。
可是由不得他一直糾結,身後還大排長龍著呢。
蕭其說:“謝謝您之前對我的提醒。我沒有想到……原來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治我的病。”
路邇愣了一下,乾巴巴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知道說什麼,所以順嘴問了句:“哦,治好了呀。”
“好了,徹底好了。”
蕭其點點頭,還是那副局促拘謹的笑。
但看得出來,他瘦削的臉頰已經脫離了病態,那雙眼睛也褪去了幾分陰鬱,煥發了一些生機。
“我知道,相比於您消滅了入侵的怪物保護了全人類而言,我這樣微不足道的一條命被救下來,實在不必勞煩您放在心上。而且……您是無所不能的強大存在,就算要道謝,似乎不管獻上什麼,都有些不夠看。好在葉塗那小子提醒了我。”
他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他說,您平日裡喜歡吃點甜食,尤其鐘愛水果味。而我又覺得如果不來親自來見您一麵,實在夜不能寐,所以特地準備了些……”
路邇看了一眼他手裡的水果和蛋糕。
蕭其尷尬地把它們往後藏:“不過……它們現在可能有點送不出手。”
路邇沉吟少許,轉頭看向身後的江燼,江燼接收到他的
意思,挑眉:“好。”
蕭其不知道他們那一瞬的對視是什麼意思,隻是下一秒,原本站在屋裡的江燼走了出來,微笑著代替路邇接過了他手中已經不太新鮮的水果和蛋糕。
蕭其有些不願意,推脫說:“不如我現在下去再買一份……”
不等江燼說話,路邇便靠在門邊,道:“王收下的是你這份心意,你買的櫻桃香蕉和那個芒果蛋糕,王是一口都不會吃的。”
蕭其不知應該欣喜還是忐忑——王收下了他的心意,但王好像拒絕了他的謝禮。
江燼在他旁邊輕聲解釋:“他隻愛吃草莓。”
蕭其:“……”
可惡啊,竟是如此!
蕭其走後,在他後麵的,是麓城市政府的人,還有一直駐守在麓城的聯盟軍人。
這一行人數眾多,不可能全部擠到這裡來,所以這次他們隻是派了些代表。
據他們所講,要從凱拉雅那裡得到來請見魔王大人的許可,相當困難。他們必須要先提交申請,寫明緣由,並且把他們要和魔王說的話提前報備。
不過沒有人對此有怨言,他們覺得這是應該的。
否則那麼多人都想見魔王大人,一人衝上去講個三五小時,先彆說浪費時間了,他們怕把魔王大人給煩死。
有賴於這些人在見到路邇以前,已經提前“排練”過。因此,明明那麼多人堵在門口,但愣是井然有序,沒有混亂。
每個人和路邇說話的時候語速控製得剛剛好,一人一句絕不多嘴。
路邇一臉茫然地聽他們問候自己:王吃得好嗎?王睡得好嗎?王覺得酒店環境是否可以接受?
他聽了半天,都沒聽到任何人向他提出請求。
大家似乎就隻是為了來表達一下感謝,然後就自覺地讓出位置給下一個人。
在這群軍部代表之後的,是幾個麓城的市民。
聽說就是他們自發組織了上百人清洗了被怪物屍體血染的街道。
他們的行動之迅速,比政府的號令還要早。也正是因為這些人,讓麓城更早一步恢複了往日的熱鬨。
市民們的反應要稍微大一些,好幾個人都險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又是哭又是笑的。
其中有一個人看起來特彆激動,那雙眼睛緊緊盯著路邇,一副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兒的樣子。
路邇怕他在那麼憋著不說會噎死在那兒,就寬容地一揮手,讓他作為市民代表開了口。
明明已經做好準備聽到一些恭維或祈願。
但對方說的卻是:“魔王大人,我老家的草莓特彆出名,又大又甜!等過了這段時間,我給您摘一籮筐來!哦不,我去開我外公的大貨車,給您拉一車!”
路邇看著他,麵無表情地愣了好一會兒。然後驀的笑出了聲,說:“好呀,謝謝你。”
那人仿佛得到了比權力和財富更好的回饋,他得到了王的“謝謝”!
於是很多人就熱情地表示
:
“我也去摘!”
“我我我,乾脆我們都去~”
他們雖然亢奮,但也掐著時間,沒有一直纏著路邇。很快又讓出位置給下一波人,就像早已約定好。
走廊上的人雖然又多又雜,但路邇竟然隻花了不到十分鐘,就已經快見到頭了。
他不得不承認了,好像這些來拜訪他的人,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向大魔王提出請求,也沒有人因為王無所不能,就讓王大手一揮賜予人類無窮無儘的優待。
人走後,走廊安靜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凱拉雅他們的秩序維護工作很到位,現在已經沒有彆的人來打擾。
路邇卻沒有回到房間。
他走了出去,兀自地飛到城市上空,俯瞰整座麓城。
與路邇所想差不多,麓城有許多人都對他產生了信仰之情。
其實嚴格說起來,這些信仰帶給他的衝擊,還不如當時看到江燼身上的信仰時來的更強烈。
因為路邇確確實實為人類做了一些,於他們而言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們會在這時對他感到敬仰。
可是理論上的“理所當然”,和眼前看到的真實畫麵,比起來還是不一樣的。
一直以來,路邇接受不同世界契約對象的召喚,出現在他們麵前,為其完成所有的願望。
這是一個重複的工作。
魔王的出現就是為了完成契約,而路邇已經習慣了,自己是因為被需要,所以才存在。
但現在卻截然不同。
路邇不是因為被需要才存在,他是先存在,而後對這個世界的人和事產生了一些影響。
有點新奇和特彆,但這心情並不討厭。
路邇想到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見到江燼的時候。
那時,他理所應當地覺得江燼在人生低穀,就需要他的幫助來實現宿命大逆轉。於是他總催著江燼許願。
當初的路邇無論如何都不理解,為什麼江燼日子過得那麼慘,卻仍不願意上嘴皮碰下嘴皮地隨便許幾個願望呢?
先彆管他信不信自己是大魔王,隨便許個願又能妨礙他什麼?
時至今日,路邇才徹底明白,不是江燼不喜歡許願,而是江燼從來不認為,自己的人生要靠向魔王許願來改變。
當然,如今這些人類和江燼還是不太一樣。
他們不許願,大概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知道,原來魔王是可以完成心願的。
可是他們又有一點和江燼一樣。
他們的信仰,來自於他們在萬念俱灰的時候,得到了路邇帶來的生機和希冀。
路邇將他們從絕望中拯救出來。
他們敬仰著感激著。
這份信仰,不必路邇千辛萬苦去維係。
他們和路邇過去的契約對象不同。
就算路邇現在就離開,並且永遠不出現,這些人也還是永遠記得那
一天的那一幕。
他們不會對路邇心生不滿,甚至由敬生恨,怨他“為什麼不可以一直留在這裡滿足我們的願望()”。
人們的信仰不需要任何附加條件。
路邇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覺得新奇的同時,又有一點小小的驕傲。
王有信徒廣眾。?()_[(()”
他忽然說。
江燼的聲音便適時響起:“嗯,十分耀眼。”
與路邇預料中一樣,江燼一直陪在他身邊。
即便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呼喚過江燼,但他就是知道,江燼一直守著他。
路邇哼哼一笑:“怎麼辦呀,江燼。你不再是我唯一的信徒了。”
江燼輕笑,將下巴搭在路邇的肩頭,委屈道:“嗯,以後王的信徒會越來越多。”
路邇點頭,很肯定地說:“是呀。”
江燼喜歡看他這樣一臉得意的笑。
他是無所不能的強大魔王,這一點江燼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
但好在,他同時也是剛從千年沉睡中蘇醒的路邇。
他在這個低等的世界裡遇到了一些新奇的事情和人,江燼如此幸運的,一直都陪在他身邊。
而今後,還有漫長的人生,他仍然會一如既往地陪著路邇。
“我又何必做唯一的信徒。我得到了永生永世愛你的資格,已經足夠。”
江燼拿出他最擅長的本領。
他總是這樣熟練就討得王的偏愛。
-
一周後,他們回到了灃城。
那時,城市的休整工作已經進行到尾聲,聯盟政府的各部門工作也都重新開展起來。
這個世界的劇情開始進入新的“發展”。
但路邇知道,如果再不提升它的能量維度,它將在不久後,迎來毀滅。
尤其是隨著“大魔王拯救世界”的消息逐漸遍布整個聯盟大陸,每天有越來越多原本沒有經曆過末日前夕的人,也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跑去麓城想要見傳說中的大魔王一麵。
世界觀的崩塌會越來越加劇。
就這樣,路邇和江燼離開了麓城,回到了邇來餐吧。
將這個世界升維的事,路邇沒有打算告訴任何人。
擁有了萬人的信仰後,他的魔力充足,將世界升維的難度大大下降。但升維後,整個世界究竟會怎樣,連路邇自己都不知道。
將一個低等世界改造成高等世界無異於創世。
而路邇從未想過,他除了要當好一個大魔王,居然還要兼職做一個新世界的神明。
每次他露出那種小緊張的表情時,江燼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他。
路邇瞪他:“你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等我將魔力耗儘了,你就得替我去做契約召喚。很累的。”
江燼仍然是笑:“我的榮幸。”
路邇:“你好像很期待被召喚?”
江燼:“不是期待被召喚,是期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