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燼笑了起來。
路邇想:江燼還說他不愛笑,騙人。
“你快點來。”路邇發號施令。
江燼說:“好。”
然後他又問了一遍路邇在哪裡。
這次路邇很認真地回答了他。
他說他在灃城的海灣,棧道的儘頭,一片被護欄擋住的礁石灘。
“你要走到很裡麵的位置,那裡有塊很大的石頭。你看一眼就知道,那塊石頭真的很大。”路邇強調了很多遍這裡是一片礁石灘,一個人都沒有。
江燼沒有說話。
但他知道路邇說的是哪裡。
那片礁石灘因為太危險,從很多年前就被封了。
江燼幾年前被浪潮卷起,殘軀就扔在那裡。
他不知道自己至今活過來沒有,但礁石灘大概就是他死去的地方。
路邇還在說著:“海風好大,我都要被吹下去了。”
江燼的聲音比往日更沉:“等著。”
他很快動身。
他得去他自己的墓地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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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燼來的時候,路邇正在踩水玩。
他與浪潮搏鬥,它打濕他的褲腳,他就去踩它。好像這是一種勝利。
江燼忽然摟住他的腰,一把將他從礁石的邊緣帶回來。
路邇抬起一雙長腿,在半空中撲騰,笑嘻嘻的:“我想再玩會兒L。”
江燼還是抱著他:“不行。”
路邇覺得江燼有點怪。他抱得未免也太緊了,肚子都勒痛了。
他開始掙紮,想推開江燼的手臂。但江燼的力氣太大了。
路邇撇撇嘴:“你這個人真的莫名其妙。”
在浪潮與海風糾纏不休的嘩啦聲中,江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抖,但他的聲音還算冷靜:“走了。”
路邇不肯:“我不。”
又一陣海浪襲來。
它來得很詭異,明明看起來離得那麼遠,但一個撲打,竟然落在了江燼腳下。
江燼鬆開了手。
路邇隻當江燼是不管他了,開開心心地往浪潮跑去。江燼在後麵一言不發,不知道在做什麼。
路邇隱約覺得奇怪,回頭看了一眼。
當他看到江燼垂著頭半跪在礁石上,手死死攥著自己的腿,他還以為江燼摔倒了。他走過去,拍拍江燼的肩,遞了一隻手過去,說:“你怎麼那麼弱不禁風呀。”
江燼抓住了他,但沒有站起來,他撐著路邇的手,最後抱住了路邇的腰。
路邇歎氣:“你這就有點耍無
賴了。”
但很快,他意識到江燼在顫抖。這不正常。
路邇蹙了蹙眉:“江燼,你怎麼了?很冷嗎?”
他蹲下身子,輕輕抱住了江燼。但江燼回抱的動作非常用力,幾乎把路邇揉得發痛。
這根本不是擁抱,路邇覺得他在害怕。可是,大反派有什麼好害怕的。
拜托,該害怕的是這兒L附近的遊客吧。
裡的江燼到了後期,那可是走哪兒L殺哪兒L。
“路邇。”江燼忽然開口了,但聲音不自然的沙啞。
路邇問他:“怎麼啦?”
江燼說:“人會有來世嗎。”
路邇很驚訝於江燼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不過他還是回答了:“大多數世界有,你們這裡……我不知道。”
應該是沒有的,但路邇下意識的沒有講出來。
江燼說:“來世會好嗎?”
路邇怔住:“好什麼……”
江燼仍然隻是問他:“會不一樣嗎?”
路邇終於明白了魔鏡的指導工作是多麼有意義——他們確實應該了解每一個召喚者的信息。
如果契約對象換人了,他就應該第一時間重新做好這個預習工作。從葉塗的視角看到的故事是不完整的。
很多人認識的都是後來的江燼,他們不會在意一個大反派為什麼變成一個大反派。
路邇也是。
當江燼鬆了力氣,寬闊的肩膀微微瑟縮,臉頰溫順地靠在他肩頭的時候,路邇想,我應該看看他的過去。
在之後沉默的幾分鐘裡,路邇終於補救一般地看完了江燼的資料。
他又開始咬自己的嘴巴,這次咬破了一個小口子,路邇嘗到了一些令他不舒服的血腥味。
那些有關於江燼年少時的記憶,路邇甚至不敢看第一遍——人們畏懼江燼,但江燼卻早被困在幾年前的那片海底。
這個世界沒有人是堅不可摧的。路邇覺得很合理。
但他不喜歡。
身後仍舊是不斷襲來的浪,路邇突然也不喜歡大海了。
他問江燼:“海底很冷吧。”
江燼在錯亂的呼吸中,回應了這個問題:“嗯。”
路邇說:“以後不會再冷了。”
江燼似乎並沒有聽清他的話,隻剩下了條件反射地回答:“嗯。”
魔王們安慰人的手段很高明。
他們通常不會說什麼花言巧語,他們擅長解決問題。
片刻後,這裡的海消失了。
隻剩下一片永遠也填不滿的巨大缺憾。
晚風中散步於海灣的一對情侶驚聲大叫,他們親眼看見這片海水乾涸。
但路邇覺得這也沒什麼。
人生有缺憾,這片大地也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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