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滿(1)(1 / 2)

姑蘇離京城甚遠, 秦樹楚天,加上已步入苦夏,供我出行的馬車隨時放著冰塊以降暑氣, 即使這樣, 我依舊嫌熱。這個身體跟我原來的身體很像, 都怕冷嫌熱。

噠噠的馬蹄聲從前傳來, 隨後響起男子的低沉嗓音,“主子, 離姑蘇還有十裡,不久將至。”

我頓了下, 才隔著車窗對外說:“我知道了。”

同我說話的人是皇上給我的私兵頭領,說來巧合,我曾見過這位頭領, 他是當初我和林重檀路遇山匪求救的宋將軍宋楠。據說他雖武藝了得,但脾氣極臭,還不服管教, 因此一路被貶,現在更是貶成了皇子的護衛軍首領。

宋楠見我的第一眼愣了很久, 但他並沒有說什麼,跪下恭敬喚我九皇子。

眼看離姑蘇越來越近,我心裡的思緒便越繁瑣, 甚至這幾日總是夢到以前的事。一時夢到我坐在山鳴閣廊下看書,一時又夢到我看著雙生子纏著父兄母親的場景。

莫非是近鄉情怯?

因為這種猜測,我又覺得好笑。

馬車速度變緩時, 我聽到外麵喊“恭迎欽差大臣撥冗蒞臨”等話。馬車沒有駐停, 一路駛進姑蘇。

我推開車窗一角, 一點點看過這個生我養我的姑蘇。姑蘇的建築景色與京城略有不同, 其更秀氣,雕梁繡戶,粉牆黛瓦飛簷翹,房屋常伴水而建,香樟亭直如冠,廣玉蘭高麗長青。

大約又行了數裡路,馬車終於停下。我由鈕喜伺候著戴上幃帽,從馬車上下去,眼前正是林家正門。當年我第一次入林府的時候,因身份不可張揚,走的是後門,如今我倒能光明正大地從正門而入。

此時林家大小皆在門口,見我下車,登時跪在地上,說了好大一通的場麵奉承話。

算算時間,我已有近三年未見到他們,雙生子長高許多,再也不是原先小豆丁的模樣。我第一次見他們時,他們嬌坐府裡奶娘懷中,粉雕玉琢,如年畫娃娃。

我略略側過身避開他們的跪拜,“無須多禮,我此次前來是給林老爺授封,諸位請起。”

父親麵容尚且平靜,但一向穩重的大哥在起身時也難免露出欣喜之色。雖不世襲,但封候的榮耀非尋常人家能得。

再入林府,如天上仙閣的林府像一幅失色的畫,我見識過宮裡的奢靡華麗,就不會再為林府而驚訝。

行到正廳,我從鈕喜那裡拿過聖旨,“林昆頡接旨。”

“草民林昆頡恭迎聖恩。”父親在我麵前跪下,他身後的林家人自然也是烏壓壓地一同跪下。

我如先前一般微微側過身,方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林氏一族公忠體國,林昆頡忠孝節義,濟弱扶傾,博施濟眾,教子有方,著即封候授江陰,欽賜!”

略頓一下,“恭喜江陰候。”

父親高舉雙手,從我手中接過聖旨,又恭敬將頭貼於地上,“臣自當日夜體悟聖意,不敢違聖恩。”

我看著父親,忽然明白了父親,不,應是全家上下為何更重視林重檀,林重檀能謀滿門榮譽,我什麼都不行。

父親平身後,對我展笑,“欽差大臣裡麵請,我已備好酒菜,以待大人到來。”

我看一眼鈕喜,鈕喜登時說:“欽差大臣舟車勞頓,此時恐無法與江陰候一同用膳。”

“是我考慮不周,大人的住處已準備好,請同我來。”

父親為我準備的住處自然不再是原先偏僻的院落,這個暫得的新住處院子明顯是剛翻新過,丹漆金線,遊鯉牆花。一連三日,我閉門不出,林府人也不敢上前打擾,唯獨有個不識趣。

“九皇子,林重檀求見。”

我捧著書坐在窗下,翻過一頁,“不見。”

林重檀這次隨行,數次想私下見我,但被我拒絕,有時候我下馬車休息,他的視線總是不避諱地望過來,甚至還想靠近,但都被鈕喜、宋楠等人攔下。

他也給我寫信,不過那些信到我手裡,我就將其燒掉。

到林府的第四日,我讓人跟父親說,這次我來還有個目的,替皇上給林家祖父上一炷香。父親聞言,立刻著手安排事宜。第五日,我便坐上馬車前往林家祖墳。

林家祖墳修葺得十分奢華,我以給祖父上香的借口,將神位牌一個個看過。

沒有“林春笛”的名字。

我不死心地在墳地找尋,最後在角落處看到一個無名的墳堆。父親見我駐足在無名墳堆前,立刻過來,“九皇子……”

我未等他話說完,就開口說:“我奉父皇之命,特意來拜見林家各位先人,不知這是哪一位,為何連名字都沒有?”

父親默了會才說:“我夫人曾在多年前生下一個死胎,因是死胎,不祥之兆,便未取名。”

我袖下的手不禁顫了下,“原是這樣,抱歉。”

我在這裡再也待不下去,匆匆轉身準備離開,但意外與林重檀的視線相撞。他站在不遠處,眼神複雜,我不想細看,與父親推辭道烈日難忍,儘快上了馬車。

等上馬車,車上隻有我一人時,我才放棄強忍眼淚。原來我生前到死後,都在林家沒有名字。等再過幾十年,無人還記得世上曾活過一個林春笛,林家後代也不會給一個無名的死胎上香。

也許連幾十年都不用,幾年後就沒有林春笛活過的痕跡。就算有人記得,也會說林春笛卑劣不堪,竊用他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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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我帶著幃帽隨意在林府散步,入夜的姑蘇,暑氣消退不少。散到林府的百年老樟麵前,我停下來看,忽地一陣風吹來,將我掩麵的紗吹起,緊接著一道聲音響起——

“春笛?”

我沒有動。

喊我的人幾步衝到我麵前,不顧鈕喜的阻攔,抓住我的手,“春笛,你回來了?”

母親還欲伸手掀開我的幃帽,我後退避開,“夫人,你認錯人了。”

“不可能,我自己的兒子我怎麼會認錯,你是春笛。春笛,你什麼時候到的家,怎麼回來都不同母親說一聲?”她哭得那般傷心,我一時間也不禁頓住,鈕喜見我沒有再避開,便也沒有再攔著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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