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風雪, 他直視這邊,仿佛已然不顧及自己大膽的行為會被旁人發現。沒多久,林重檀撐著傘從廊下步出。
太子也看到了林重檀, 停下腳步,“你今兒不在藏書閣忙, 怎麼跑這來了?”
他給太子行禮, “藏書閣的工作已進入尾聲,微臣剛剛是奉陛下之命,去禦前聽召。”
這裡的確是藏書閣去禦前的必經之路。
林重檀被召去禦前, 難不成是因為十二公主的事?
他們二人談話時, 我把帷帽往後戴了戴, 為了更加看清林重檀臉上表情,我還努力地往上爬了爬。
太子察覺我的動作, 頭也不回, 直接將我往上一顛, 再抱住。我的下巴自然而然落在太子肩頭處。
林重檀目光幾乎微不可及地往我這邊掃了一眼, 若不是我一直緊盯著他看,恐怕就會錯過。他麵色先前已經恢複正常, 但看我這一眼時,下頜有一瞬間緊繃, 唇也是抿著的。
“父皇召你前去所為何事?”太子的話剛落, 遠處跑來一個公公。
那個公公一邊朝我們這邊跑來,一邊大聲呼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陛下請你去禦前一趟,請您隨奴才前去。”
待公公走近,太子才問道:“可有說什麼事?”
公公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空氣都有他呼吸時冒出的熱氣, 太子很嫌棄地帶著我往後退了幾步。
“奴才不知,太子殿下還是早些去,陛下召見得急。”公公回話。
太子偏頭看向我,“弟弟,孤沒法陪你繼續雪裡散步,你待會坐軟轎回去吧,腳傷沒好,就不要到處亂跑。”
我哦了一聲。
軟轎一直跟在我們後麵,太子先將我放入軟轎,但沒急著離開,他想報方才我往他脖子裡塞雪的仇,取了手套來碰我臉。我看他手泛紅,便知其寒冷,連忙躲閃。
隻是我腳傷沒好,軟轎又小,根本躲不到哪裡去。太子摁著我腰,哼的一笑,“現在知道怕了?方才膽子可是大得很。”
我不想被他的手碰臉,隻能認慫,“我錯了,太子哥哥,我下次不敢了。”
太子彎下腰,“嗯?不敢了?”
“不敢了。”我後背貼著轎壁,身前就是太子。看到他的一隻手抬起向我臉靠近,我似乎已經感覺到寒冷接近,忍不住閉上眼。
但想象中的寒冷並沒有落在我臉上,太子在即將碰到我臉前,轉而拽住了我身上赤狐裘的狐毛,他捏了兩把,鬆手從軟轎出去。
太子離開時,林重檀還站在軟轎外。我才注意到軟轎的車窗未關緊,留有一絲縫隙可以窺到外麵風光。
我與林重檀隔著車窗縫隙相望,大抵是寒風侵肌,他又天生弱症,需要靠丹藥維持,此時臉色白無血色。肩頭沾著風雪,他眨不眨眼地緊盯著我,片刻才低頭行禮。
我緩緩將車窗關緊,“鈕喜,回華陽宮。”
轎子起轎。
我窩在軟轎裡,將手指貼在喜鵲繞梅紫銅手爐上,驅散寒意。我沒想讓林重檀撞見我和太子在一起的這一幕,但既然撞見了,就撞見了吧。
隻是皇上召見林重檀是為了十二公主的婚事嗎?
以林重檀的性格,定不會違抗聖旨。十二公主雖受寵,但她終究是個稚嫩的小姑娘,抗拒的手段隻有絕食、自儘,而她也沒有真的去絕食、自儘,更像是小孩子鬨脾氣。
如果皇上真的有心將十二公主嫁給林重檀,也會這場婚事真的會成。
不行,我決不允許!
如果林重檀成為十二公主的駙馬,我要怎麼去報複他?若報複了,那十二公主會不會受到影響?
我不想禍及無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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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傷的事情很快被莊貴妃知曉了,因此,她不許我在腳傷好之前出華陽宮,在雪停之前,更是不許離開皇宮半步。
“從羲,你看看你這這幾個月生了多少病了?寶寶,你本就體弱,以後就不要自己跑藏書閣,有什麼想看的書,讓他人送過來就好。太學也是,天寒地凍,上課學東西也不急於這一時,還是等開春再說。你啊,真是要讓母妃擔不完心。”
莊貴妃雖訓我,但眼裡儘是藏不住的心疼。我隻能賣乖地對她笑,“母妃,彆生氣了,我這次真的好好養病,哪都不去。”
實際上,我這話是哄莊貴妃的,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不想讓十二公主下嫁給林重檀,隻是我腳傷沒好,莊貴妃肯定會盯我盯得特彆緊。
正在我為此發愁的時候,林重檀受封的詔書下來了。詔意幾乎讓所有人都很吃驚,皇上沒有把林重檀留在京城,而是讓他去嶺南當嶺南知州。
嶺南是我朝最為窮苦之地,那裡季節炎熱,百姓多未開民智,我從書上讀到,那裡的人隻有極有錢的人才會讀書,大部分的人都認為讀書無用。
而嶺南知州則是從五品的小官,狀元郎外放的事,我朝也是有過的,但原先外放之地,不是金陵姑蘇等富饒之地,便是離京不遠的地方。
從未有過林重檀這種先例。
我得知此消息後,林重檀被封為嶺南知州的事情應該跟他那次麵聖有關。我叫人打聽了那日在禦前伺候的宮人,問了幾句。
宮人回答,說當時隻有林重檀和皇上兩人在殿內,旁人都退下了。沒人知道這對君臣的對話,隻知林重檀離開後,皇上心情不愉,派人去叫太子。
沒幾日,林重檀的詔書便下來了。
林重檀被外放到嶺南,自然不會再成為十二公主的駙馬,皇上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去那麼窮苦的地方。
這封詔書下來,十二公主那邊果然不鬨絕食、自儘了。緊接著,第二日,榜眼、探花郎等人的詔書陸陸續續下來。
前二十甲的進士全部留在京城,隻有林重檀這個連中三元的狀元郎被外放。
探花郎蒲若南受封翰林院修纂,官職隱隱比榜眼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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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檀詔書下來後沒多久,他讓宋楠轉交給我信件,信件上麵寫他開春前要離京,連年都過不了,到了嶺南,至少要待個三五年。
他約我見麵。
我看著信件上林重檀鸞翔鳳翥的字,默然片刻將其丟進火盆。我不能讓林重檀就這樣離開京城,三五年,誰知道他要在嶺南待多久,一切皆看聖意,那便一切都是變數。
我也等不起三五年,我心裡的恨磨不平,褪不去。三五年,足以讓林重檀在嶺南成親生子,屆時我再報複他,他的妻兒何其無辜。
與其到後一步,對不起更多人,不如現在就將林重檀解決掉。他被外放嶺南的事,也告訴我一個極重要的訊息。
太子應該對林重檀沒有那麼信任了,前一刻太子還舉薦林重檀當十二公主的駙馬,而下一刻林重檀被貶嶺南。
也許太子讓林重檀當駙馬,有兩個目的,一是更好地拉攏林重檀,二是想看林重檀到底忠心與否。
而林重檀麵聖後,被外放嶺南,在一定程度上是拒絕了跟十二公主的婚事。
太子默許林重檀外放,也許已經是在逐漸放棄林重檀。一條狗不忠心,再有用,也毫無用處,留在身邊反而會因此擔驚受怕,怕狗咬傷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