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沒有回京,一路上我歸心似箭,恨不得能長雙翅膀早點進宮。剛到宮門口,我一眼看到站在冷風中的一行人,其中一人是我極為熟悉的。
“停。”我忙掀開車簾,沒等鈕喜擺好下車的凳子,就跳了下去。
“母妃,你怎麼站在這裡等兒臣?”我快步走到莊貴妃麵前,現在都快到年關,天寒地凍,她一個女子怎受得住這麼重的寒氣。
莊貴妃一雙美眸往我身上端詳,手也從暖袖當中抽出,撫上我臉,“從羲,你總算平安回來了。”她眼中閃爍淚光,“你還說母妃,你看看你,都凍得臉發白了。”
我已經二十四歲了,可莊貴妃待我永遠像對孩子一樣,尤其是身後還有四皇子,我不免壓低聲音,“母妃,四哥在呢。”
莊貴妃聞言放下手,看向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四皇子,柔聲道:“常王殿下,辛苦你接從羲回宮。”
“比起從羲,小王所做不過是微不足道之事,現在離晚上的接風宴沒多久,小王再去跟禮部核實下細節,先告退了。”
四皇子體貼地離開後,莊貴妃又重新摸上我臉,淚意更明顯,“母妃怎麼瞧著你瘦了呢,是不是在外麵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
“都好,一切都好。母妃,彆在冷風裡站著了,我們先去見父皇。”
皇上明顯比大半年前精神好了不少,雖然還是需要坐在輪椅上。他看到我,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又招呼我趕緊到他身邊去,無須行禮。
“這一路覺得如何?”
皇上的話一問出來,我似乎就感覺到他要問的是什麼,他問的並不是我在外有沒有吃苦,而是問我有沒有長見識。我將我在北國所見所聞,以及跟北國王打交道的一些事情都詳細說出。
旁邊的莊貴妃忽然伸出纖手,輕輕點了下皇上的肩膀,嗔怒道:“陛下,我們兒子才回來,你讓他喘口氣,他連口水都沒喝呢。”
“是朕的錯。”皇上失笑地對我說,“你不知道你母妃啊,自從收到你要啟程回來的信,日日就在朕耳朵旁念叨你何時回來。好了,你先去喝湯,那是你母妃親手燉的,連朕想嘗一口她不都不肯,非說要先等你回來,你去試試味道如何。”
我喝湯時,莊貴妃坐在皇上身邊剝桔子,冬日陽光和煦,他們兩個時不時看看我,時不時低聲笑著交談。我見到這一幕,由衷地覺得高興。
如果我當初選的是另外一條路——懦弱地帶著他們兩個離開京城。他們絕不會像現在這般自在。尤其是皇上,他當了快一輩子的皇上,怎麼可能願意東躲西藏,拘束著過日子。
夜裡給我接風洗塵的宴會辦得極為盛大,香風十裡,銀花火樹,京城的百姓家也家家戶戶點上燈籠,一個接風洗塵的宴辦得像是在過年。
我雖覺得他們誇大,我並非什麼大功臣,可我喜歡看眾人笑的模樣,相比半年前眾人麵上的愁雲慘淡,如今真真是平穩日子到了。
平穩日子就是好日子,邶朝終於能過上不打仗的好日子了。
這一夜因為心情好,我來者不拒,誰給我敬酒,我都喝,最後喝得伶仃大醉,糊塗睡去。翌日我才睜開眼,就看到坐在我床邊的莊貴妃。
她麵色古怪地盯著我,我怔了下,“母妃?”
莊貴妃改了神色,對我柔柔一笑,“頭疼不疼?昨兒你怎麼喝那麼多酒?先起來把醒酒湯喝了,用點早膳,再接著睡。母妃跟你父皇說了,這幾日你在宮裡好好休息,旁的雜事都不要過來打擾你。”
她這話一出,我是真哪都彆想去。哪怕是我單獨在殿內處理些事,她都要找借口進來看看,送湯送點心。更彆提出宮,剛叫人備轎,莊貴妃就趕了過來,說她今日要給我做小衣,讓我在旁邊挑布匹花樣。
還說最近風大,她給我做了一頂貂帽,叫我試試大小合不合適。
一連三四日,我竟尋不到一個機會出宮。
在宮裡這些時日,我一直想向皇上提林重檀的事,但總找不到好時機。我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先翻案,再提林重檀活著的事。
我當初派出去尋獄卒的人已經回來,可結果不好。三個獄卒,一個上半年上山采藥失足摔死了;另一個因為賭博把家產輸光,就去參軍,結果戰死了;最後一個搬走了,至今找不到人遷居到哪。
得知這個壞結果,我沉默了一下午。
最終我想明白了,無論太子說的話是真是假,這件事都這樣過去了,我不能去問林重檀。如果是真的,那我就是在揭他傷口。
反正我愛的是他的人,他就算真被欺辱了,我還是愛他的。
但這件事,也越發我堅定自己為林重檀翻案的心,隻是翻案之事並不容易。
據說那位陳姑娘因神誌不清,被送到郊外的尼姑庵修身養性。我身為外男,不能進入尼姑庵。雖我是九皇子,可我也不能隨便召見一個臣子之女。
此事變得棘手,我一時想不到好法子,就想著跟林重檀先見麵商量,他聰慧,也許能知道該怎麼辦。
隻是莊貴妃再一次攔住我出宮的路,“從羲,你要去哪?”
“母妃,兒臣準備出宮拜訪師父,兒臣回來這些天,還沒有好好跟師父說說話。”我找了個不算借口的借口,因為我的確準備先去見國師,再去見林重檀。
在我們返京當日,我就讓宋楠送彩翁回天極宮去了。
“天寒地凍的,外麵路都結冰了,國師知你孝順體貼,你待開春就再去拜訪,他也不會怪你。”
我搖頭道:“雖師父不會怪我,可我心裡卻會為了失禮而過意不去,我在天極宮那幾年,師父對我很好,後來我能打贏勝戰,也是多虧師父。我這次特意從北國帶了些禮品,準備送給師父。母妃,你就讓我去吧,我今日穿著貂裘,冷不到的。”
我說話,又故意撒嬌地對莊貴妃笑,希望她能放我走,她卻將話題岔開,“從羲,母妃要去伺候你父皇喝藥了,你跟母妃一起過去,你父皇這兩日身體又差了些。”
這話讓我無法再堅持要出宮,而哪知道等我到了皇上那裡,卻發現今日不是過來伺候皇上喝藥的,而是給我物色王妃和側王妃的。
皇上已經給我擬定封號“康”,開春後行封王大禮。
看著擺了滿地的畫卷,我忍不住對正在給我選王妃的皇上和莊貴妃說:“父皇,母妃,兒臣還不想成親。”
皇上還未開口,莊貴妃先用看小孩子調皮的眼神望著我,“說什麼胡話,你如今不小了,是時候成親了,你上頭幾個哥哥可是孩兒都有好幾個。”
她又指著眼前的一幅畫卷,“陛下,臣妾覺得這個還不錯,相貌清麗,平日喜歡看書,跟從羲能有話說。”
皇上沉吟道:“出身低了些。”
“那就納為側王妃,可行?”
我看他們似乎都要給我敲定婚約了,我咬了下牙,“父皇,母妃,兒臣、兒臣不喜歡女子!”
殿內鴉默雀靜。
我現在不能說自己還想跟著國師修行這種話,因為我有了林重檀,也……也犯了色戒。
我悶著頭,“其實兒臣喜歡的是……男子,所以兒臣不會也不能跟女子成親。”
這回殿內更安靜了,我不敢抬頭,因為我這種行為十分出格,恐怕放天下也找不出多少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