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林重檀番外(3)(1 / 2)

扶棺歸姑蘇的路上,林重檀每日吃得極少,若非白螭和青虯二人提醒,他幾乎記不得要用膳的事情。

林春笛的屍首泡了水,撈上來時已經發脹腐爛,即使放進棺木裡,放上大量的鹽,那股子屍臭味也難以掩蓋。

林重檀做了個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事,他將林春笛火化了。世人都講究入土為安,隻有身患惡疾或囚徒的屍首才可能被施予火化。

白螭憂心忡忡,“少爺,你這樣做,回去之後老爺夫人會生你氣的。”

林重檀沒理會這句話。

他在心裡唾棄自己,如今的哀慟無異於貓哭耗子,是他自己選擇舍棄林春笛,是他自己重權勢。現下他該如意才對,再沒有人會擾亂他的心緒。

林母得知林春笛死訊,哭暈在榻,久久不能起身。林重檀在榻前跪了許久,聲音乾澀,“是我的錯,沒有能護住小笛。”

林春笛是林母身上掉下來的肉,焉能不痛,但整個林府最悲痛的也隻是林母了。

林父和林家長子林宗庭在得知京城鬨出的事,很快做下決定,讓林春笛的棺木入陵但不立字碑。至於雙胞胎,他們在府裡怪罪林春笛給姑蘇林家丟人了。

本守在林母身旁的林重檀,一得知棺木僅僅隻是入陵後,獨自去見了林父。這大概是他首回在林父麵前據理力爭,不惜將自己和林春笛的事情全盤托出。

這般贖罪的坦白,迎來的是一頓家法。

家法結束,他趴在長凳上起不來身,林父立於祠堂的牌位旁,寒聲道:“君子有三戒,哪三戒?”

林重檀眼睫輕垂,豆大的虛汗滴落,“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看來你背下了,那你可有做到?”

“沒……沒有。”林重檀聲音虛輕。

“幾兄弟裡,我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最多,我是望你能有一日延續我姑蘇林家嫡係的輝煌。可你自己捫心自問,我可有一絲虧待過你?你心裡也許有怨,怨我不讓你去見你的生母,但我是為了你好,成大事必須以大局為重,忍常人所不能忍。你生母也好,春笛也好,他們都死了,都不該絆住你的腳步。”

林重檀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他搶了本該屬於林春笛的身份,奪走其父母的疼愛。他哪有臉麵去指責林父的殘忍,仔細想想,最殘忍的人是他自己。

林父離開祠堂前,說了最後一段話,“春笛那孩子沒有在宴會上說是你給的詩句,他是為了掩護你,顧全林家的顏麵。你若真心悔過,就不要辜負他這份心。今日你跟我說的話,不要再告於第二人。你那兩個書童知曉嗎?”

“不知曉。”

林父沒有再說話,徑直離開祠堂,不一會兒,就有下人七手八腳抬著林重檀回院養傷。

這頓家法對外解釋是他沒能護好弟弟,所以施以懲罰。

林母自己的病還沒有好全,就火急火燎地趕來照顧林重檀,話裡怪林父下手太狠。林重檀看著林母什麼都不知曉,隻為他擔憂的樣子,更覺自己百拙千醜。

終究是他算計太多。

雖已請來城中最好的大夫過府,林重檀這病卻還是反反複複,後來還請來寺廟裡的大師,為他念經長達三十六時辰。

林重檀拖著病體坐在法陣中間,待最年邁的大師走到他身邊,灑下符水時,他抬手握緊脖子上的金羊紅繩,“方丈,人死了可會變成鬼魂?”

方丈愣了下,“若心中執念太深,魂魄便會在凡間不願離去。”

“那如果那個人恨我,他會來見我嗎?”說話的時候,林重檀雙眼赤紅,語氣急促。跟數月前相比,他現在這幅樣子無異於皮包骨,沒有一絲端方君子的好模樣。

方丈輕擺頭,溫暖乾燥的手在他頭頂輕輕一落,勸慰道:“小施主,悲哉六識,沉淪八苦。人生之八苦,難以看破,但父母俱在,勿讓親人傷悲方是。”

林重檀不再開口,隻手指一直攥緊金羊紅繩。

誦經祈福並未讓他病情好轉,依舊是纏綿病榻。他病得這般嚴重,讓正在遠遊的道清先生都趕回了姑蘇。

對於道清先生來說,林重檀是他的關門弟子,也是此生最引以為傲的學生,然而乍看到自己這位學生,他差點沒能認出床榻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是自己的得意門生。

“怎麼會病成這樣?”道清先生難以置信踱步到塌邊,林重檀長睫掀開,從一片混沌中漸漸看清自己老師的臉。

他強撐著坐起,不顧一群人的阻攔,赤足下榻無力跪於自己師長麵前。

“老師。”林重檀聲音懸如細絲,仿佛隨時將中斷,“弟子林重檀心中有愧,不知怎解。”

道清先生蹙眉,在他認知裡,他這位弟子可不是這種自怨自棄之輩。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他作為一個老師,還是開口了,“有愧,就去彌補,不求心中無愧,也求儘力而為。”

林重檀搖頭。

彌補不了了,林春笛死了,縱使他將命賠給林春笛,也不能讓對方複活。而他活一日,則痛苦一日。

道清先生實在對林重檀這般樣子看不過眼,“檀生,我原先教你的道理,你可是全忘了?堂堂一大丈夫怎能委頓如此,天下萬民不泛饑腸轆轆者,他們不敢有心事,隻想下一頓該如何。而你侯服玉食奴仆繁多,卻被自己心事困住,真真是辜負我教誨你的這些年。”

但無論道清先生怎麼說,林重檀始終振作不起來。雙胞胎們都跑到林重檀的榻前,哭著讓他快些好起來。在他們看來,這個哥哥是最好看且最有出息的,往日也疼惜他們。

可哪知道林重檀瞧著他們傷心不已的模樣,卻是一把擒住他們的手腕,形神枯槁的臉上翻湧著怒意,“我不過是生病,你們就哭成這樣,小笛他……他久眠黃泉之下,你們卻一滴淚也未掉。”

林重檀從未這般嚴厲地跟他們說過話,雙胞胎被駭住,緊接著哭鬨聲引來外間照顧雙胞胎的嬤嬤。嬤嬤在林重檀近乎要吃人的眼神下,趕忙把兩位小祖宗領走。

雙胞胎自幼被嬌寵,哪裡受過這種委屈,當晚在林母麵前好大一頓鬨,鬨完又去林宗庭那裡,說二哥哥出去一趟,就不疼他們了。

總之多人來哄,禮物不斷,這方哄住兩位小祖宗。

林重檀病情是收到一封書信後開始好轉的。

能下床那日,他立於廊下陰影處許久。今日下起雨,陰霾壓天,細雨瀟瀟順著青瓦屋簷往下滴。

原在太學,每逢雨夜,林春笛總是縮在他懷裡。他不難察覺出對方對雨,尤其是對雷聲的恐懼。

若逢著這樣纏綿的小雨,林春笛便沒那麼害怕,會從窗裡廊下伸出手去接雨。

那時候他盯著對方瓷白的側臉看,也會順著林春笛的手看向外麵的景。大抵是他定心不夠,眸光一轉,又落回原處。

林春笛發現他的視線,並不知道他現在所想,還興致勃勃把水倒在他手裡,直至被親吻臉頰,才薄紅染上耳,眼神潤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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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檀闔上眼,任由夾著生涼風的雨絲滾上衣袍、麵頸,手則是將拿著的信捏成一團。

來自京城的書信由太子親筆書寫。

自林春笛死後,他一直處於摧心剖肝的狀態,整個人隨時都像要隨著林春笛而去,夢裡都是林春笛浮屍水麵的場景。

他知道他院子裡的仆人私下在討論他恐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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