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哪裡吃飯?”第一次翹班吃飯,白川對這頓飯有著異樣的執著。
“還沒到吃飯時間呢, 我們先逛一會兒吧。”木小雅一邊開著車, 一邊隨口回答道。
“我說了,還沒到吃飯時間。”規律被打亂的白川, 有些難受的皺了皺鼻子,忍不住的小聲念叨了一句。
“……”自己這是被抱怨了?第一次被白川抱怨的木小雅覺得有些新奇, 於是她故意沒接話, 沉默的開著車,想看看白川接下來還能說些什麼。
“六點半之後才吃飯的。”這個時間點還是木小雅幫他定的呢。
“現在才五點。”公司五點半下班,他們明明可以下了班再出來, 時間完全來得及。
念叨完這三句,白川中間安靜了兩分鐘,然後就又接著重複這三句話。
“還沒到吃飯時間呢……六點半之後才吃飯……現在才五點。”來來回回就這麼三句, 白川小聲的嘮叨著, 中間會間隔個兩到三分鐘,仿佛被設置了單曲循環的播放軟件, 不知疲憊的重複著。
起先, 木小雅並不覺得煩,反而覺得有些可愛,因為白川平日裡並不愛說話, 這會兒卻跟個小老太太似的不停的碎碎念, 看起來有趣的緊。
但是隨著念叨的時間越來越長,木小雅慢慢的開始意識到不對。白川的這種念叨,並不是因為想要說話而不停的在念叨, 他是根本控製不住自己。就像是那天晚上,他不停的在筆記本上寫著六點一定要回家一樣,他這是因為既定的生活規律強行被打亂後,心裡因為不適應而自然引發的執念。這種執念,需要被打亂的生活規律重新回歸正軌才能讓他重新平靜下來。
雖然這次的情況不嚴重,白川沒有發病,隻是輕微的不安,但是木小雅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還是讓他不舒服了。
木小雅沉默著把車停在了某商場的地下車庫,熄了火,而後扭過頭,看向依舊在碎碎念而不自知的白川,開口問了一個問題:“現在幾點?”
“五點二十,還有十分鐘下班。”白川的潛意識裡還惦記著自己沒有按時下班的事情呢。
“我們什麼時候從逸風出來的?”木小雅接著問。
“四點五十。”提前了四十分鐘下班呢。
“三十分鐘,半個小時,你一直在重複著時間還沒到,不應該下班。”木小雅頓了片刻,問道,“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怪我帶你出來?”
“沒有。”白川想也不想的搖頭,雖然確實不應該提前出來,但是他沒有生氣啊。
“那你為什麼要一直念叨,你一直在念叨,就表示你不高興,你不高興就是在怪我,就是表示我做錯了。但是剛才我明明問過你了,是你自己答應要跟我出來的,結果出來了你又來怪我?”木小雅的表情有些難過,這種難過不是因為白川念叨她,而是因為,她看到了這樣的白川。
“我……我沒有生氣,沒有怪你,我……我……”該怎麼解釋呢?白川一臉的焦慮,著急的臉都紅了。
他真的沒有生氣,他隻是有一點不適應,他不適應的時候就會忍不住的重複著念叨同一件事情,這是自閉症的一種發病狀態,白川根本無法控製自己。
白川清晰的知道自己身上病症的一切特點,他從小就看醫生,自己也讀過不少這方麵的書籍,他甚至還可以準確的背出自閉症發作時自閉症患者會有的各種反應,但是每當這種症狀出現的時候,他的大腦就會混亂。一邊是右腦在告訴他,不應該再念叨了,但是一邊左腦卻又自作主張的行動著。
白川有時候很討厭自己右腦的理智,他甚至希望自己發病的時候,右腦的理智可以消失,這樣的話,他發病之後就不會內疚,不會怕小雅討厭他了。
“我明明是想你高興才去公司找你的,既然你怪我了,那我以後都不去找你了。”
木小雅還在說著,每說的一個字,都讓白川難受的不行。這種難受漸漸占了上風,幫助右腦成功壓製了左腦的行為,讓白川那股想要念叨的衝動,竟然漸漸緩了下來。
“我……我不念了。”如果小雅聽了會難過,那麼他以後就不這麼念叨了,最少,不能念出聲。
對,不念出聲,在心裡重複就好了,這樣小雅就不會發現了。或者回家記在筆記本裡也行,總之隻要不被小雅發現就好了。不被發現,小雅就不會討厭自己了。
“我以後不會了。”找到了解決的方法,白川說話的底氣都足了不少,他大聲的說道,“我沒有生氣,你以後不要不來找我。”他喜歡木小雅去找他,喜歡抬頭看向辦公室外麵的時候,忽然發現小雅站在那裡。白川甚至覺得,也許以後,工作的時間他都會下意識的看一眼外麵。
木小雅望著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證著的白川,心情有些複雜:自己這算是引導對了嗎?
馮教授說過,自閉症患者的生活軌跡都異常的簡單,他們沒有交際,獨自生活,甚至連學習都是單一的。他們每天的生活軌跡就像是一條筆直的線,從不會出現岔口或者拐彎。所以,一旦他們認定的軌跡忽然被打亂,直線拐了彎,這種變化就會讓他們不安。他們就會通過動作,語言,一切他們可以用來表達的行為,來表達自己的不安和迫切。如果這種不安的程度過大,上升到焦慮,他們就很容易發病。
不能按時回家,讓白川焦慮的發病了。而提前下班,不在規定的時間內吃飯,雖然也讓白川不安了,但是這種不安感不足與讓他焦慮,隻是讓他無法控製的重複念叨著同一件事情。他需要通過這種重複,來緩解自己的不安。所以白川的這種念叨,其實是一種自我調節的方法。說的嚴重一點,他這是在給自己做治療。
但是現在,白川為了她簡單的幾句話,竟然願意停止這種治療。
自己這麼做是對的嗎?木小雅猶豫不決,一麵,她希望白川能夠更正常一些,哪怕一點點的進步都可以,一麵,她又不想白川難受。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隻是控製不住對不對?”迎著白川內疚的小眼神,木小雅終究沒能狠下心。
“嗯。”白川重重的點著頭,一臉的如釋重負。
小雅理解他了。
“那我們來做一個交換好不好?”木小雅提議道。
“交換?”
“對。”木小雅想要白川變的更好,但是又不忍心讓白川太過難受,所以她想要給白川一些補償,“如果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情,比如,我做了什麼讓你不舒服的事情,你就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這個要求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答應你。而作為交換,你以後就不能再這麼念叨我了。呃……如果實在忍不住的話,也不能超過三次。”
木小雅豎著三根手指,伸到白川的眼前,她希望自己的這種交換,可以緩解白川的焦慮。
白川愣愣的望著眼前的三根手指,大腦開始分析木小雅話裡的意思:小雅是說,以後但凡出現類似的狀況,自己就可以讓小雅無條件答應自己一件事情嗎?隻是這麼想著,白川就覺得自己內心的那股躁動緩和了不少。
理解後的白川決定試一試,於是他迫不及待的問道:“那……現在可以提要求嗎?”
“可以,你想讓我做什麼?”雖然白川今天念叨了三十分鐘而不是三遍,但是作為第一次“利益交換”,木小雅不介意大方一些。而且,她也很好奇白川會跟她提什麼要求。
“笑。”
“?”
“我想你開心。”白川不喜歡木小雅現在的樣子,眼睛裡沉沉的仿佛他晨跑時看到的霧氣,他不喜歡。
這時候的木小雅其實有些想哭,但是為了信守諾言,她依然讓自己努力的笑了出來。她沒有去照鏡子,但是她能確定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不難看,因為她心口的暖意,一定能通過笑容傳遞到白川的心裡。
而在木小雅的笑容展開的那一瞬間,白川同樣發現,他忍不住想要念叨的**,仿佛日出後的霧靄,消散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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