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開, 馬根生和馬支書把領導請去了食堂。何老師退後一步,笑著問大夥:“怎麼樣,剛才我表現得不錯吧?”
何梅梅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順便捂著自己的小心臟說:“彆說,剛才領導那陣勢差點把我嚇壞了, 腿肚子都打抖,還是何老師有勇有謀。”
當然最厲害的還是蘇葉,全場對答如流、進退有度,要不是她組織大家一起準備材料, 今天肯定要被領導問懵, 他們哪裡像是來考察的?拋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 整得就像來拷問罪犯的。
大夥剛才心裡打著突突:該不會一言不合把他們抓去當反麵典型蹲大牢吧?
顧向前朝蘇葉豎起了大拇指, 蘇葉對顧向前矜持地微微一笑, 抬頭挺胸地領著經委小組的領導們去食堂。
顧向前到了食堂看了一眼, 已經是正午,因為過年的緣故, 食堂今天免費供應紅薯、玉米饅頭,香噴噴的大米飯, 每人限領一隻饅頭, 有雞肉、紅燒肉供應,要花錢買但價格卻不貴。食堂的桌椅都是新的,簇新的牆上粉刷著“節約糧食”、“拚儘一切完成國家交予的任務”標語。
一切是那麼的欣欣向榮,雖然比不上城裡工廠氣派,但短短一年之內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很不容易, 更難得的是上溝村的糧食是富足的, 農民夥食好,城裡的工廠在這點上遠不及它。
隊長馬根生驕傲地讓師傅上飯菜, 順便和大家介紹道:“這是蓋工廠的時候順便建的,以後村裡的社員可以來吃,不用糧票,平價又便宜。”
肉菜五毛錢、素菜兩毛錢,米飯麵條一毛錢,各色粉麵湯六毛錢,花不了一塊錢就可以吃到一頓美味的飯菜。要是擱外麵的國營飯店,一頓不花個三五塊都未必能吃到這麼實惠的飯菜。
經委的考察小組一共有六個人,劉剛為了遠道而來的客人,精心準備了四菜一湯。雖然隻有四菜一湯,卻下了一番功夫。
比如紅燒獅子頭,他用的是養豬場新宰的豬肉做成的,社員前腳剛殺好,後腳就送過來了。正宗的獅子頭講究三肥七瘦,豬肉剁了近千次,做成的獅子頭柔韌勁道,下油鍋炸一邊再慢燉十五分鐘,精華全在丸子裡。
響油鱔絲,這是一道蘇杭的名菜,講究油潤不膩,肉鮮香濃。重油寬油做出來的鱔絲卻不見油膩,隻餘鱔魚的鮮嫩滑膩,因為熱油鎖住了鱔魚的水分,但卻不能炸糊它,炸糊了就是另一道菜——響油鱔糊,它對火候的把控十分講究。
一鍋金湯豬肚雞用小邊爐小火輕煨,入口的溫度剛剛好,溫馨的滋味可以適時地撫慰暈車後不適的胃。
倒不是多麼珍貴的食材,不過卻可以看得出來用心,肉都是最新鮮的、在村子裡就地取材,加上劉剛的手藝,讓人每一口都能品嘗到最鮮的滋味。
祝山在吃飯前隨意地問村裡人:“你們一年能吃幾次肉?”
農民們先是一愣,接著認真地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春節發了肉一直吃到初五都還有剩,去年從端午開始村裡就陸陸續續補貼豬肉了,然後是秋收後、再接著大學生擺酒席……下半年村裡蓋了工廠那更是數不清了,去蓋工廠的勞動力每天都有肉吃,一直吃到廠子落成為之。
“十次!”有個人響亮地報數。
“記不清嘍,反正好多次哩!咱們村自己養了豬,逢年過節咱自個兒就有豬肉發。”
“報告領導同誌,我今年年底靠村裡的分紅拿了十五斤豬肉,我這輩子都沒有拿過那麼多豬肉!”
開春後工廠食堂開張,隻要手裡有錢想吃幾頓肉就吃幾頓,大夥隻要想想便覺得日子過得更是有滋有味,看待領導那眼神愈發火熱。
經委的同誌聽得默默地心想,這群村民的生活水平還真挺不錯的。他們可沒有年底隨隨便便分到十五斤豬肉。這條件單獨拎出來說,上千個村子也挑不出一個這樣的。
飯後祝山單獨找了蘇葉,和她談“計件製”,他從計件製裡發現了另一條路子,眼下正是興頭正濃的時候。領導有事要找,蘇葉當然舍命奉陪。
她細細地介紹了“計件製”,“我們村之所以能保證效率,計件製的功勞不容置疑,隻有真正涉及自己的利益,大家才會更積極。
我剛來上溝村的時候,發現十個人拔一畝地的草,拔了一天都沒拔完。換了計件製之後,一個人一天就能除完兩畝地的草。如果用上農藥,一個人承包一百畝都能乾完,剛開始大夥那拚命的程度弄得我們隔三差五要趕人回去休息,我管這個叫‘按勞分配’。”
祝山想,她反映的是一件很實際的問題。人都有惰性,他們這些年來搞表彰、樹立標兵,每年為了完成指標,大費周章弄鼓勵製度、開表彰會,可是到頭來還不如人家輕輕鬆鬆的一個“計件製”。按需分配任務到底是和“按勞分配”不一樣啊……前者要讓人盯著乾活,後者是他們自覺地拚了命地乾活。
話說回來搞“計件製”涉及不同的分配製度,到底和現在國家的政策相悖,他們這群年輕人實屬年輕狂妄,也就是省委這個高個子在前麵給他們頂著,他們才敢這麼做。
他沉吟著又問:“你們每年去城裡找插隊的知青,你們村能夠提供多少工作崗位?”
這是祝山關心的另一個問題。
就業問題不僅是這幾年的社會難題,也是今年經委攬下來的燙手山芋。大量的待業青年留在城裡,不務生產,容易擾亂社會秩序,他們的糧食、住宿問題已經是城市解決不了的沉重包袱了。
城市待業青年問題是國家亟待解決的問題,這幾年主席號召知識青年下鄉。但鄉下什麼都沒有,一窮二白,怎麼能吸引這批青年人主動下鄉?
蘇葉微笑著說:“我們在計劃書裡寫有每個崗位,預計1962年大約能提供500個工作崗位,我們打算每年都去市裡招青年畢業生。這叫兩相互補,既解決了城裡青年勞動問題,也解決了我們鄉村建設用人荒的問題。”
她陪領導聊了一下午,其他人陪著調查小組到村裡到處逛逛,喝茶、吃水果、品嘗各種口味的果汁,逛逛果園、茶山、紅薯地,整得跟後世的農家樂沒什麼區彆,大夥熱情得令人難以招架。
太陽下山後,一行人鑽進汽車裡緩緩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大家徹底鬆了口氣。
“蘇老師,領導這像是滿意的樣子嗎?”
蘇葉良久才笑著說,“肯定得滿意,咱們的方案書全給他們拿走了不是嗎。”
“這群領導怪嚴肅的,我見了他們心裡慌得緊,搞得像抓經濟犯似的。”
馬支書笑眯眯地請大夥去他那喝茶,“我讓根生給你們泡最好的金鑲玉,這過年過節的辛苦大家了。今晚我讓放映員繼續放電影,《白毛女》要看嗎?”
大夥連點頭,看看看!白毛女可太好看了,這部電影能讓人嘗出甜味來,尤其上了年紀的老人最愛看,邊看眼眶邊泛淚花。電影裡的日子過得苦哈哈,現實中沒有地主、沒有壓迫,他們吃飽穿暖,聽著小曲磕著瓜子,這是再幸福不過的事兒了。
晚上,李秘書給蘇葉打電話,笑意簡直能順著電話線鑽出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