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非的過去除了沐王府的人外,就是那枯禪寺裡的暮鼓聲聲。
曾經鮮衣怒馬的勳貴門第的過去,都已化作眼前雲煙,轉瞬消散。至於連月是誰,決非一點記憶都沒有。
連月尷尬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女兒家本就臉皮薄,又是曾經愛慕過的少年,還是當著一個疑似他的心上人的麵前,連月差點鼻子一酸能哭出來。
決非可能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看著央央抿唇不語。
央央趕緊請了她進去,到底要給連月留些臉麵的,哪裡能讓她就這麼哭了回去呢。
連月還好,到底不是年紀輕的小姑娘,忍了忍,還是把眼淚忍了回去。就是嬤嬤心疼自己姑娘,又不能怒視王爺,隻能沒好氣吩咐央央。
“主子進屋了,還不去倒茶來!”
央央怯怯看了眼嬤嬤,抿著唇小聲道:“我這兒屋裡沒茶。”
決非:“小二未曾送熱水來,招待不了這位施主。”
這話說的淡淡,可其中對央央的回護之意很明顯了。
連月坐立不安。
她絞著帕子深吸口氣,忍住了。
“大師,我這要啟程回京了,央兒是您的朋友,我要來給您交代一聲,她,我就帶走了。”
決非心下一沉。
央央要被帶走了。
從此以後跟在一個他不知曉的人身邊,前往一個對她來說全然陌生的地方。
現在沒有簽下賣身契,人被帶走了,帶去了他無法觸及的地方,要是那家人不好,逼迫她簽了賣身契呢?如果她的銀錢被發現了,又遇上什麼事了怎麼辦?
連月坐著,央央雙手交握站在她的身後,規規矩矩的。
那婆子有什麼都指使央央去做。
在同花村時,央央都沒有這麼被指使的團團轉,那些村子裡的人要錢,要地,就是折騰央央,也沒有拿她當個丫鬟使喚。
這是央央第一次伺候人。
主子瞧著是個溫柔的,可身邊有個厲害的媽媽。
這個姑娘瞧著是認識他的。在京城,能認識過去的他的人,非富即貴。這樣的家庭裡藏汙納垢的事情太多了,決非真的想出言阻攔。
可是他沒有立場。
決非張了張嘴,話說不出口。
如何攔?
他沒有去阻攔的身份。何況攔下來了又該如何?兩個人繼續住在客棧裡去找彆的活計?
又或者,他能照顧她一輩子?
決非想到這個,立即分散了注意力。
這是不對的。
央央站在連月的身後,那嬤嬤一直不著痕跡盯著她,想看她有沒有看和尚。
央央從頭到尾眼觀鼻鼻觀心,沒有抬頭去看和尚一眼。
和尚幾次飄過來的眼神,她知道,都沒有回應。
她急什麼呢,現在該急的人,是她家和尚。
連月坐了好半天,除了說出自己來的目的外,居然連一句客套寒暄都沒有得到。決非就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裡還有個人一樣,手上撚著他的佛珠。
“大師,那我們就告辭了。”
連月還是不死心,起身後追問了句:“我記得大師原在京城的枯禪寺中修行,不知大師可要歸京?我們可以一同。”
決非起身送客,聽了連月的話,猛然想到。
他當初和師父所說的遊曆兩年,如今期限已經到了。
他……的確可以返回京城了。
決非又看向了央央。
央央垂著眸,站在連月的身後,現在全然像是一個乖順聽話的丫鬟。
回京,和她一起的話……是不是能多幫著她看一看這個主子,看一看她會不會受委屈。
如果不好的話,隨時離去重新再找個好人家就是了。
決非好像想通了這一點,他雙手合十:“多謝施主,貧僧這就收拾行裝。”
他答應了。
連月咬緊了牙齒。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開心可以和燕非一起同行,還是應該嫉妒身後站著的央央。
燕非的改變決定,肯定是和她有關的。
放心不下?
連月還能怎麼辦,忍著露出笑臉,接受了決非的同行。
連月說是丫頭病沒了,身邊跟著的還有三個粗使的,一個嬤嬤,三五個小廝,三輛馬車,就著還是因為出行在外簡單了不少的隊列。
和尚一個箱籠,央央一個小包袱。
她是要跟著連月的,臨行前一夜,把打坐的和尚搖醒了。
“大師。”
央央蹲在他麵前,房裡沒有點燈,昏暗暗的。她手裡捧著一疊的銀票。那是在離開縣衙時,縣令好人做到底幫忙把九十兩銀子拿去兌換的交子。
“大師,我要跟著主子姑娘,這些不能留在身上,就都給你了。”
央央聲音細細地:“跟著姑娘去了京城,我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光景,如果遇上什麼……大師,到時候可能還要麻煩你。”
決非手裡被按下了一疊銀票。
他清醒多了。
誠如央央所說,去了京城,前途未卜,她寄人籬下,給人做丫鬟,身上有錢又如何?可是萬一發生點什麼,她又必須有錢。
而央央偌大的天地間,能依靠的人隻有他。
決非越來越覺著自己跟著回京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了。
如果他不回去,那麼央央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出了什麼事,甚至都無人知曉。
“貧僧知道了。”
決非無法拒絕幫央央收管錢財的要求,攥著這一疊銀票,就像是攥著央央未來。
見和尚收下了,央央笑意盛滿了眼睛。
“大師,明夜起,我們就不是同處一室了,你能習慣麼?”
央央用好似關切的口吻問。
和尚僵硬了。
他避開了央央的眼神。
同處一室這種事情,從小到大他都未曾和彆人有過。沒想到臨到出家多年後,居然在央央這裡成了一個習慣。
無論是在靈堂的那七天,還是在這個客棧的十來天,決非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在同一間房中,有央央的呼吸聲。
她做什麼都是輕手輕腳的,甚至很少和他說話,卻充滿了她的存在感。
決非甚至已經習慣了每天和央央同時起床,他去端水來,央央折起他的地鋪,兩個人洗漱過後一起下樓去用飯。
客棧裡人雜亂,不少跑江湖的都打趣,說是和尚享福,出來還帶了個小媳婦。
決非不是個會輕易動怒之人。他甚至不是個會把彆人說的話放在心裡的人,可唯獨這些跑江湖的打趣,讓決非一直記著,渾身不自在。
央央還低頭笑。
和尚有段時間,差點都要以為自己真的是和央央成了婚的兩口子。她是他的小媳婦。
可是等他穿上僧袍的時候,這種幻想就被他親手打破了。
分開會不會不習慣這種事,和尚沒有想。他想的是,一切要回歸正軌了。
正軌這個詞是那麼的冷冰冰,甚至讓和尚想起來的時候,是有些抗拒的。
明明是他曾經安然度過了多年的方式,在這一刻,讓他不願接受。
可是一切還是就這麼按部就班的發生了。
出行的隊伍裡,連月是三輛馬車,一輛自己和嬤嬤,帶上了央央。一輛載著行李。
另外還有一輛,原本是給丫鬟用的,現在給了決非。
說到底,和尚的身份讓連月也好嬤嬤也好,沒法把他真正的當做一個僧人。
連月甚至擔心決非不接受這個好意,還是打發了央央去說的。
央央來說,決非的確無法拒絕,他還是接受了好意,上了馬車。
馬車上,他也是打坐念經,隻除了每天一起下車用飯的時間。
返回京城的路上,不是每一次都能遇到城鎮,有時候他們甚至是棲息砸荒郊野外。
主子們還有個馬車可以睡,下人都是卷著被子睡在地上。
央央第一次抱著小被子從馬車上下來,尋了個樹下鋪自己的被褥時,決非透過車簾看得清清楚楚。
她年紀小,身子骨弱,在夜風裡吹一宿,怕是要病。
決非抱著自己的被褥下了馬車,默不作聲把被褥鋪在了央央的上風口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