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央咬緊了唇,神情恍惚。
決非看著這樣的央央有些心疼。
他頓了頓。
“施主,貧僧在京城中還有一個去處,若是連家使施主不得開心,不若自請離去,貧僧可以給施主再找一戶。”
決非思來想去,自己也是京城長大的,關於誰家的什麼事兒,他不算說全部了若指掌,起碼能避開大部分不好的人家。
央央睜大了眼:“可以麼?”
她眼睛裡是喜悅的光:“我想走的。月姑娘是帶我回來的人,她已經不要我了,我在連家就很不知所措,做什麼都不對。”
決非當即決定,回去修書一封,請人幫忙找找誰家夫人奶奶是個和善的,家中沒有陰私的。
隻不過眼下央央還是得回到連家去。
決非猶豫半天,隻能把央央送了回去連家。
連家在城北,他和央央從太陽剛剛偏西的時候,一路走到了黃昏之前。
央央一路上情緒都很反複。
她似乎是對連家有些愧疚,又對未來的主家有所期待,每每轉向決非的眼神,都是那種複雜又好懂的。
決非一路不知道說些什麼,沉默的把央央送到了連府的後門。
“咦,大師的記性真好,隻來了一次就記住了呢。”
央央看見了連府的後門,詫異地對決非笑了笑,滿眼都是敬佩。
“我在連家做了半個月的活兒了,都找不到路。”
決非是有些尷尬的。
他怎麼會告訴央央,他不是第二次來,而是在前段時間起,天天都在這個央央離開的地方等著她。
雖然知道不會等到,但是在靠近央央的地方,他心靜。
央央說出來的時候,決非乾咳了一聲。
“施主不出門,自然不知在外麵看起來要更好找些。”
話雖如此,可他不是這樣的。
決非心念自己並非騙人。
央央嘴角噙著笑,點了點頭:“這樣呀~”
她拖長了尾音。
決非不自在地在央央的視線下扭過了頭。
央央見好就收。
“謝謝大師送我回來,你離開寺廟肯定也是有事吧,我不耽誤大師的時間了,我先回去了,大師,你也忙去吧。”
央央敲了敲後門,回頭對決非露出了一個念念不舍卻又按捺克製的淺笑。
決非沉默了會兒,他點了點頭。
他雖然出來隻是來見央央的,但是不能告訴她。
他除了她之外,彆無事情可做。
好像從同花村回來後,他的一切都是想念央央。
這是不對的。
決非明明知道,卻無法克製。
來開門的是守後門的婆子。她開門看見央央臉色就不好。
“主子回來都一個時辰了,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央央劈頭蓋臉就被罵了一頓。
而決非就在不遠處看著。
央央低眉順眼。
“是我不好,耽誤了時候,月姑娘要的燒豆腐我買回來了。”
她手上還抱著燒豆腐的小紙包。
那婆子看著這樣的央央,也沒法說得太過分,歎了口氣側開身。
“去吧,去回了月姑娘就趕緊回廚房,彆讓五少爺看見你。”
央央做出一副懵懂的樣子。
那婆子更覺著五少爺造孽了。
央央跨過了後門,回眸看向決非,嘴角一彎,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
那扇門閉合了。
決非垂下眸,雙手合十。
他好像,已經不知道如何念佛了。
央央送來燒豆腐,嬤嬤陰陽怪氣問。
“聽說你去買個燒豆腐,都遇上了決非大師?陳央兒,你到底是在做丫頭還是想攀上去做主子?”
央央抿著唇。
“碰巧遇上了大師,也是救了我的命。”
“姑娘和嬤嬤可能不知道,燒豆腐鋪子前有幾個混子。”
連月如何不知道,這件事是五少爺專門來拜托了她的。請她把央央帶了出去,招來的人圍堵。整個過程連月心知肚明。
隻是不曾想,這麼巧居然遇上了決非。
決非自然是會幫著央央的,那丫頭從連五少爺跟前回來告訴她,說是遇上了一個和尚。連月當時心中一沉,她就知道,這件事是做不了了。
果不其然。
連五少爺空手而歸。
“哪個巷子沒有兩個不務正業的,偏你嬌貴,遇上人就跑了,不知道跑哪兒去浪蕩了幾個時辰!”嬤嬤自然是要給連月出氣的。
央央詫異:“嬤嬤怎麼知道我遇上人就跑了?”
嬤嬤一時語塞。
連月冷眼看了會兒,趕緊說道:“隻同你一起去的丫頭正好也去了鋪子看你在不在,說是瞧見你跑了。”
央央說道:“姑娘怕是不知,那人太嚇人了,我沒見過這種的,害怕,所以就跑了。”
這話說的也沒錯。
任由誰家女孩兒遇上這種事,都是害怕的。
連月卻咬唇,暗自覺著央央太過警惕了。遇上點兒事就跑了,讓連五少爺的計劃沒有成功。
而且……
她還又遇上了決非大師。
決非和她一起消失了幾個時辰,這些時間,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做了什麼?
連月心焦不已。
她真的無法眼睜睜看著央央和決非的關係再次拉近。
“總之,你到底回來遲了,今晚沒有你的飯了,去跪在院子裡,一個時辰後自己回去。”
嬤嬤強行要懲罰央央。
在外麵不行,在家裡也行啊,罰跪一個時辰,任由誰都爬不起來,到時候五少爺把人往懷裡一抱,她還能跳出來不成?
嬤嬤算盤打得精,央央卻不接招。
“月姑娘吩咐了買燒豆腐,我把燒豆腐買回來了,該做的事情我都做了,這個懲罰我不能接受。”
央央要搖了搖頭:“更何況,嬤嬤也說了,我不是月姑娘的丫頭,既然如此,嬤嬤怎麼還能越俎代庖越過大夫人來罰我?”
嬤嬤被頂了回去,當即就要翻臉。
連月趕緊攔住了。
“算了,不是什麼大事兒,央兒你回去吧。”
連月溫和說道:“今兒你也算是跑了一趟受了驚嚇,明兒我讓丫頭來給你多送一個月的月錢。”
央央離開後,嬤嬤氣不過。
“姑娘您看看,這丫頭根本不是個軟和的!什麼話都敢說!”
連月頭疼:“她也沒有說錯。本就沒有賣身,還是廚房裡的丫頭,該做的事情她做了,你罰她的確沒有道理。”
連月絞著帕子憂思片刻。
“姑娘,說起來五少爺那邊需要給提個醒兒。”嬤嬤猛然想起來,“五少爺隻知道決非大師是枯禪寺的和尚,並不知曉是沐王爺,我怕五少爺對沐王爺動了手。”
提起這個,連月也擔心。
自己的堂哥是個什麼人,她心裡清楚。
“快去派個人提個醒,彆讓五哥哥做出什麼事兒來!”
連五少爺回了府,砸了半個房間的瓷器。
“哪裡來的禿子居然敢管小爺的事兒!好端端的,硬生生讓到手的美人飛了!”
小廝也跟著怒罵:“可不是!我們少爺和月姑娘好不容易弄出來的好機會,偏叫一個禿子給攪和了!少爺,咱們可不能放過他!”
“對,少爺,小的聽癩子說了,那和尚穿的是枯禪寺的僧袍。咱們回頭去枯禪寺找出來人,狠狠教訓一頓才是!”
旁邊還有煽風點火的小廝。
連五少爺聽得更生氣了。
“明兒咱們就去枯禪寺!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敢壞我好事的禿驢!”
連五少爺辛辛苦苦了大半天,安排的妥妥當當,滿心以為今天就能一親芳澤,沒想到居然連央央的衣服角都沒有摸著。
這邊怒發衝冠,那邊連月就派人過來提醒了。
她也擔心讓彆人知道,還寫了一張小紙條給連五少爺。
紙條裡隻寫了一句。
今日的大師是多年前出家的沐王。
連五少爺不耐煩從丫鬟手裡接過紙條一看,瞪圓了眼。
“沐王爺……”
他在屋裡團團轉,一邊轉一邊念念碎。
“他就是沐王啊……還真是變成一個和尚了……不對,他怎麼會來護著一個小丫頭?奇了怪了……沐王……沐王……”
連五少爺越想,越坐不住,顧不得大晚上的,悄悄摸到了連月的院子裡。
“月妹妹!”
連五少爺的作風是連家人都知道的,最是混不顧的。大晚上的往自己堂妹的院子裡闖,居然也沒有人覺著不對。
連月卻是早就估計著有這一茬了。
自己的堂兄,連月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了肯定坐不住。
她吩咐了底下丫頭去端來了茶,和連五少爺坐下。
“五哥哥深夜而來,是要問什麼?”
連五少爺不是個傻的,一看連月早有所準備的樣子,就知曉那和尚,不對,沐王爺,肯定和那丫頭認識。
或許還不光是認識……
“今日來的那個和尚,你說是當年出家的沐王爺?”
連五少爺單刀直入:“他和央兒有關係?”
連月看起來平淡不起波瀾:“自然。這就是我要給五哥哥說的。”
“我遇上陳央兒的時候,她就跟在沐王的身邊。”
連月回憶起來,自己都有些心裡悶悶的。
連月這些都是從央央口中得知的。
一個在村子裡被欺負的活不下去的孤女,偶然機會結識出來遊曆的大師,從此得到了救贖,被拯救了出來。
這些是連月想知道的,央央就告訴了她。
如今自己複述的時候,連月絞著帕子恨不得那個被人欺負的孤女是自己。
卻偏偏是央央。
連五少爺的注意力在於:“他們睡了?”
連月簡直受不了自己堂兄的這一點,怒視他:“哥哥怎麼好給我說這些!嘴上也沒有個度!”
連五少爺是個混不吝的:“我說這個怎麼了,本來了,看上了就睡,我也想睡她,自然要知道她是不是跟沐王爺睡過了。”
這種事連月怎麼能說,還是嬤嬤看著,趕緊上來說:“當初在客棧的時候,沐王爺和陳央兒是同處一室的。”
連五少爺若有所思:“所以陳央兒,真的是沐王的女人?”
連月心裡頭悶悶地:“哥哥這話說的武斷了。沐王出家多年,怎麼會為了一個小丫頭破壞自己清修戒律。”
“那是你不了解一個男人。”
連五少爺大笑:“我今日雖隻聽你們說了,看見了一個背影。可我是知道的,一個男人護在一個女人的身前隻有三種情況。一種是他們是家人,一種是此人受雇於人,還有一種,就是想睡她。”
連月聽不下去了,站起身拉下臉來:“在哥哥的眼中,就沒有一個好人了?舍己為人的英雄難道都是一肚子壞水兒的?”
“妹妹彆氣,哥哥隻是說個可能罷了,那按著沐王爺的那個性子,他可能是第四種,不求回報的傻子罷了。”
連五少爺一邊說著,一邊拍著膝蓋大笑:“沐王,一個傻子,哈哈哈哈……”
“五哥哥!”
“我隻是作為妹妹提醒哥哥一句,彆因為一時衝動,去得罪了沐王爺。”
連月要不是知道自己五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怕他真的敢乾出什麼衝到枯禪寺找人的混事兒來,她至於這麼操心麼!
“多謝月妹妹的提醒了……”
連五少爺笑罷眼神沉了下來:“哥哥可要多謝你告訴我,此人就是當年的……沐王呢。”
連月忽地覺著有些不對。
連五少爺離開後,連月抓著嬤嬤緊張地問:“五哥哥和沐王之間,難不成有些什麼陳年過往的不對付?”
嬤嬤猶豫了下。
“如果真的有的話,可能還是有兩件的。”
認真說來,連五少爺和決非的年紀相當,當初的時候連五少爺也是跟在勳貴宗室子弟的身後做個小隨。
那個時候連五少爺好像想要去沐王爺,也就是當時的沐王世子燕非的身邊,但是燕非拒絕了。
這種事應該不算什麼,可是後來,燕非繼任沐王之後,皇室想要給燕非選一個伴讀,想要讓沐王收收心,彆去做什麼和尚。
燕非拒絕了,他甚至不知道連五少爺是誰,自然不會讓自己身邊多一個陌生人。
然而連五少爺因為被燕非拒絕了兩次,被當時的大爺罵了頓不爭氣,連一個年歲小小的王爺都看不上他,活該是個不成事的。
說來和燕非沒有關係,連五少爺卻記恨上了燕非。
在他看來,他的一切都是因為沐王爺的拒絕而改變的。如果不是當時被拒絕了兩次,被連家大爺罵沒用,他不至於自暴自棄成這樣。
在連五少爺的心中,他的墮落燕非要承擔一半的責任。
之後的事,和燕非沒有關係。而是和燕非名義上的兒子,如今的沐王世子有關。
沐王世子今年剛滿十六,已經是各家誇讚的優秀兒郎,而且當初他們之間還結了仇。
連五少爺最愛的就是去捧戲子包妓子。偏生他喜歡的一個妓子在倉皇一瞥十六歲的風度翩翩的沐王世子後,心裡生了不該有的念頭,晚上喊了沐王世子,當場把連五少爺氣得夠嗆。
這又是一樁。
之後在聚會上,連五少爺連同自己的兄弟一起丟了個大臉,而當時風頭正茂的,還是沐王世子。
沐王世子,沐王,連五少爺幾乎是對這對父子恨得牙癢癢。
這會兒得知了那和尚就是沐王,可不是態度大變。
連月有些緊張:“嬤嬤,可得看著五哥哥,不許讓他生出事端來!我日後還是要嫁去沐王府的。”
“姑娘放寬了心就是,五少爺也不是那麼混的人,他知道輕重。”
嬤嬤說道。
然而連五少爺根本不知道輕重。
他得了這個消息,回去後放聲大笑。
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他看上的女人居然是沐王的!
當初因為沐王,他受了多少苦,因為沐王世子,他又被嘲笑了多少次,這些帳,他一筆筆都記著呢!
沒想到啊,現在倒是給了他一個最佳的報複機會。
那陳央兒居然是沐王看重的女人,一路護到京城來,還真是一個讓人一把就能抓住的弱點。
現在在連五少爺的眼中,陳央兒從一個挺看重的想要好好玩弄的女人身份,變成了沐王女人的身份。這個身份的轉變,讓連五少爺對陳央兒勢在必得。
要怎麼做,才能讓沐王感受到他當初的那些不甘和憤怒?
連五少爺在屋裡轉來轉去了一整夜,天亮時放聲大笑。
想要打擊一個男人,最清楚不過的還是男人。
決非不是看中陳央兒麼,同吃同住,護送到京城,還在危急關頭突然出現?
這些不是說明,在決非的心中陳央兒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麼?
那個沐王世子在沐王府,身份上的差距讓連五少爺沒辦法報複回去,現在有了陳央兒,他起碼能知道該怎麼做去最大程度的羞辱沐王了。
第二天天亮,連五少爺心情愉悅吩咐下去。
“去告訴月姑娘,她回來這麼久該去寺廟裡上個香許個願了。”
“寺廟的話,自然是選擇枯禪寺了。哦對了,讓月姑娘把廚房的陳央兒帶上。告訴陳央兒,枯禪寺裡,有她的故人準備了一份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