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英不記得鄭景的長相,當時完全沒認出來,隻當對方是個頭一次逛煙花之地的書生,聽見酒肆外麵人聲嘈雜,以為是官差過來拿人,羞窘之下想跳窗逃走,正好摔落在她麵前。
回想當時鄭景灰頭土臉、羞得無地自容的樣子,瑤英不禁莞爾。
誰能想到靦腆平庸的鄭景以後會平步青雲,成為權傾一時的宰輔,膽子大到敢拿著笏板抽小皇帝的嘴巴?
她斜倚憑幾,笑得花枝亂顫,滿室的燭火仿佛瞬間亮堂了幾分。
李仲虔立刻警覺地皺眉:“你笑什麼?”
瑤英擺擺手,語氣敷衍:“沒什麼。”
李仲虔狹長的鳳眼微微一挑,忽然欺身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一疊聲逼問:“小七,你是不是見過鄭景?他和你說什麼了?你到底在笑什麼?”
瑤英笑而不語,雙頰微微暈紅。
她不敢告訴他撞見鄭景逛青樓的事,不然他一怒之下把鄭景給錘死了該怎麼辦?
李仲虔臉色陰沉,想到一種可能,眼底暗流洶湧。
“你是不是喜歡鄭景?”
看她這樣子,莫非和鄭景有私情?
瑤英一愣,連忙解釋:“我隻見過他幾次……”
李仲虔聲音發冷:“這麼說,你確實見過他?見過幾次?鄭三和你說什麼了?”
瑤英忍不住白他一眼,收起笑容,推開他:“見是見過幾次,不過沒說上話。”
他都自作主張把親事定下來了,還關心這些做什麼?
她還沒發脾氣呢,他發什麼瘋?
李仲虔沉默了半晌,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悻悻地鬆開手。
他歎口氣,伸手幫瑤英整理從肩頭滑落的帔巾,動作小心翼翼的,帶著討好。
瑤英板著麵孔輕哼一聲,抽走帔巾不讓他碰。
李仲虔苦笑,緊緊攥住帔巾不放,聲音艱澀:“小七,你記住,彆和阿娘那樣……”
彆為了年少時的刹那悸動衝動地付出自己全部的真心,飛蛾撲火,隻換來一場空。
即使喜歡一個人,也要好好保護自己,自私一點,涼薄一點。
不要傻乎乎地一頭栽進去。
瑤英怔住。
李仲虔笑了笑,沒有接著說下去。
其實他不需要這麼緊張,小七從來都不像謝貴妃。
可他還是忍不住擔憂。
瑤英歎口氣,輕輕握住李仲虔僵直的手。
“阿兄,你放心。”
她突然明白,為什麼李仲虔一直不願娶妻。
他看似粗枝大葉,其實心思敏感。
他出生時,李德和謝貴妃正是最恩愛的時候,他目睹了唐氏和謝貴妃之間的紛爭,目睹謝貴妃從幻夢中清醒、失望到最後心如死灰,目睹了謝家從鼎盛到覆滅。
經曆了那麼多,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
兄妹倆鬨了場小小的彆扭,李仲虔自知理虧,答應瑤英先不提鄭家的事。
瑤英鬆口氣。
自從知道自己是李玄貞的妹妹,她留心觀察過,發現有些事和她知道的一樣:唐氏死於她出生前,李德登基以後追封唐氏為皇後,所有李家公主都沒有封號,唯獨朱綠芸有封號福康,李玄貞和朱綠芸果然糾纏不清。
但是也有些事情不一樣:比如李德比上一世早兩年稱帝,他這一世已經比前世多出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瑤英自己也是一個變數。
現在她隻想查清楚唐氏和謝貴妃之間的糾葛,不想再生枝節,把更多不相乾的人牽扯進來。
……
東宮。
李玄貞一夜沒睡,回到東宮,侍從稟報說太子妃鄭璧玉昨晚一直等到半夜。
他揉揉眉心,知道鄭璧玉肯定準備了一肚子勸諫的話,不想過去聽妻子教訓,掉頭去書房。
魏明將這段時間的線報整理成條陳,請李玄貞過目。
李玄貞一目十行,看到一半,眉頭緊皺:“杜思南是怎麼回事?”
杜思南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囑咐過東宮屬臣,讓他們想辦法招攬杜思南,這都幾個月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魏明麵無表情地答:“殿下,京中傳說,杜思南已經投效二皇子了。”
李玄貞一笑:“杜思南不會投效李仲虔,再派人去請他……”
他思索片刻。
“不,彆派人了,孤親自去請他,以示鄭重。”
魏明眉心跳了跳,麵露難色:“殿下,杜思南或許沒有投效二皇子……不過京中還有一種傳言……是有關七公主的。”
李玄貞沒說話。
魏明看他一眼,接著道:“傳說七公主愛慕杜思南的才華,隔三差五上門拜訪,杜思南受寵若驚,已經拜倒在七公主的石榴裙下。”
李玄貞慢慢抬起眼簾,鳳眼細長,精光內蘊。
魏明道:“殿下,假如杜思南真的成了七公主的裙下之臣,必定是心腹大患,此人留不得。”
李玄貞淡淡地問:“消息屬實?”
魏明頷首。
李玄貞沒說什麼,低頭繼續看文書。
魏明並不著急,躬身退到屏風外。
片刻後,他看到李玄貞召見暗衛。
安靜的書房裡傳出一聲平淡的吩咐:“殺。”
簡簡單單一個字,肅殺凜冽。